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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6:05 作者: 朱維堅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李斌良一大早就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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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去哪裡,但,很想找人聊一聊,拿出手機撥了吳志深的電話,可剛響了兩遍鈴,又關上了。嗐,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跟別人說什麼?!他覺得,儘管吳志深跟自己和妻子都很要好,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幫不上什麼忙,任何人也幫不上自己的忙。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和寂寞。

  他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距公安局不遠的地方。忽然,他聽到身後有人發出驚叫,接著感到一股風向自己撲來。他急忙回頭,見一輛黑色高級轎車向自己疾駛而來,他大吃一驚,本能地向路旁跳去,轎車卻追到路旁,直駛到貼身了,才哧的一聲停住。

  震驚和害怕使李斌良的心咚咚跳個不停,一時說不出話來。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油光光的大臉,正是鐵昆。沒等李斌良開口,他笑呵呵地大聲道:「李教導員。走路可要看道兒哇!你看,我這車要是再偏一點,你的小命可就難保了!」

  「你……」

  李斌良明白了他的意思,巨大的憤怒使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鐵昆仰著頭,用戲謔的口吻道:「怎麼,李教導員是不是在考慮啥重大問題呀?還是毛滄海的案件吧……」忽然換成嚴肅的臉色,手向李斌良招了招,低下聲道:「來,我給你提供個線索……」

  李斌良一時沒反應過來,信以為真,俯下身仔細聽鐵昆的話。不想,鐵昆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冷笑一聲道:「李斌良,跟我過不去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車內的司機和後排坐著的保鏢都哈哈大笑起來。

  李斌良氣得渾身發抖,他四下看看,過往的行人直往這邊瞧,還有幾個人站住了腳步。他顫抖著用手指著車門內的鐵昆卻說不出話來。鐵昆看著他繼續說:「李斌良,你聽我說,我這人不像你,不會斬盡殺絕,只要你有個態度,我可以讓你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隊,而且還可以提拔,可以當大隊長……怎麼樣?只要你聽我的,叫我一聲大哥,一切都好辦。否則……」他盯著李斌良用陰森森的口氣說道:「我讓你在這座城市生無立足之處,死無葬身之地!」

  「你……」李斌良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指著鐵昆大聲道:「鐵昆,你不要太猖狂,這座城市不是你的,是人民的,是共產黨領導的,我不怕你,就是我離開公安局,也不會放過你!」

  鐵昆又冷笑一聲:「那好,咱們走著瞧!哼,你要是不再當警察,我整死你就像掐死個蚊子!」

  沒等李斌良再說話,汽車猛地發動,向遠處駛去,李斌良氣得再也忍不住,追了兩步,衝著遠去的轎車大罵道:「鐵昆,你不會有好下場,我不會放過你的……」

  過往的行人都驚訝地看著李斌良,這個人居然敢於在本市的大街上罵鐵昆,肯定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鐵昆的轎車已經消失,可李斌良仍然站在大街上,心情難以平靜。

  疑團又升上心頭:鐵昆是在威脅。可他為什麼要威脅自己?是因為紅樓事件嗎?那件事也沒給他造成啥大損失呀……對了,紅樓的事好像是有預謀的,否則,自己的警官證怎麼會沒有了?他們是不是就要利用這次機會把自己弄出公安局?那麼,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去紅樓的?誰告訴他們的?他們又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整出公安局?難道,自己的調查真的牽扯到了他?自己偵查的方向是正確的?自己的存在一定使他們感到了威脅?可是,自己最近並沒採取什麼行動啊,他們為什麼迫不及待地這麼幹呢……

  看來,應該繼續偵查下去……

  可是,怎麼偵查?自己已經自身難保了……

  他的心往下沉去。

  他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去局裡,去自己的辦公室,休養一下受傷的身心。

  然而,就在他要邁步時,忽然感到脊背發熱,感到有一束目光在盯著自己。

  他轉過頭,一眼看見對面的目光。當他看清是誰時,心忽地熱了。

  是寧靜。

  今天,她沒有穿警服,少見地穿著便衣,顯得樸素而淡雅,這使她與往日的形象完全不同。她的臉龐迎著陽光,顯得更為明朗。她對他笑著,發自內心地笑著,並向他迎面走來,走到他身邊,用輕柔的聲音說:「我都看到了,跟這種卑鄙的人,不要生氣,他就是要你生氣,那他才高興……走,我們去隊裡,我有事跟你說!」

  她拉了他一下,和他並肩向前走去,他忽然感到身心一陣溫暖。

  局辦公樓很靜,刑警大隊除了值班室有幾個弟兄,其他辦公室都鎖著門。

  李斌良和寧靜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坐到自己的寫字檯後邊,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明亮的眼睛盯著他。

  他迎著她的目光。他喜歡這雙眼睛,這張面孔。他曾暗地裡拿妻子與她做過比較。說起來,妻子也是很漂亮的,身材、容貌甚至超過寧靜,可她們倆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她們的區別不僅是面貌,還有心靈、性格、氣質……如果妻子要用漂亮來形容的話,而寧靜則是美麗,她的身上,有一種內在的美麗,正是這種美麗,深深地吸引了他。

  對視了片刻,她明亮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來望著他,溫柔地一笑:「我知道,你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有必要讓你知道……我覺得你做得對,很多同志都認為你做得對,他們都稱讚你有勇氣,稱讚你的正直,也都對市領導不滿,只不過權力太小罷了……你知道嗎?像你這樣的人現在很少,而且,在社會上肯定要吃虧,可人們內心深處還是喜歡你這樣的人,佩服你這樣的人,社會也需要你這樣的人,尤其是公安機關、刑偵部門,更需要你這樣的人。如果你真的離開,將是刑警大隊的損失,是咱公安局的損失!」

  溫暖,從心中湧起。人心竟如此脆弱,一件小事,可以使它深深沮喪不能自拔,幾句溫暖的話,又會使它豁然開朗,振作起來。她的話使他恢復了自信。原來,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這樣,她是這樣認識自己的。他真的十分感動,尤其在這困難的時候。他明白了什麼叫知己。他想把雙手伸出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可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回了,只是輕輕說了句: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她又是溫柔地一笑,笑到他的眼裡,笑到他的心裡。他望著她,也笑了,他們互相望著笑了,然後又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什麼,都覺臉上一熱,把目光轉向一邊。

  望著她微側的臉頰,李斌良心裡暗暗發痛,當年,自己與她是有機會的,卻沒有珍視,錯過了寶貴的機會。

  真的,李斌良和寧靜早就認識,只因為他的膽怯和過分的敏感及自尊——其實也是自卑,與她失之交臂。

  寧靜是已故市長的女兒,而李斌良是市長的秘書。

  當年,寧市長很賞識李斌良,賞識他的正直和才氣,寧市長自己寫過的文章,也常常拿給他看,請他提意見。寧市長還常常當眾誇獎他,對他寫詩一事,不但不反對,還大加鼓勵,甚至說出這樣的話:「誰說秘書不能寫詩?其實,現在我們的秘書、也包括領導幹部,能寫詩的太少了。誰都知道,很多偉人都有較深的文學修養,毛澤東寫詩,陳毅也寫詩,周總理也寫詩,所以我鼓勵領導幹部和秘書們愛文學。當官的,就怕不讀書不看報不寫文章不愛藝術,他不愛這不愛那,那他愛什麼?無非是金錢美女,想什麼?無非是個人名利和權術之道!」這話,給李斌良以極大的鼓舞,也引起其他秘書們的嫉妒。

  後來才知道,寧市長還有個女兒。如今,李斌良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個夏天,李斌良正在辦公室忙著寫一份材料,忽然有人敲門,他說了聲請進,一抬頭見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姑娘出現在門口,他頓時覺得眼前灑滿陽光。

  那年,她還不到二十歲。她不是那種時尚的美女,也不「酷」,而是身材健美,充滿著青春和朝氣,圓圓的臉龐流溢著快樂的光彩,一雙明亮的眼睛把人的心都照亮了,一身普通的水綠底白花連衣裙,襯托出她身材的曲線。她的臉龐呈現著健康的棕色,閃著玫瑰般的顏色。她是那麼的真摯、樸實、美麗……像朝霞一樣明麗,李斌良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下意識地站起來,卻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看著李斌良快樂地笑了:「請問,您看見我爸爸了嗎?」

  李斌良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你爸爸是誰?」

  她又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你一定是李秘書,我爸爸常常說起你!」

  李斌良:「你……怎麼認識我?你爸爸他……」

  她答非所問:「你們幾個秘書我都認識,他們常到我家去,只有你一次沒去過,所以我猜,你就是李斌良。對了,你最近寫詩沒有?我爸爸還說你既有詩人氣質,又挺踏實的,是個難得的人才!」

  李斌良猜出了她是誰。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她給李斌良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想不到,寧市長居然有這樣一位好女兒。看上去,她沒有一點幹部子女的優越感,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年輕姑娘還樸實,還真誠,還坦率,還可愛……

  然而,李斌良不敢多想。因為他覺得,她畢竟是市長的女兒,而他只是個農民的兒子,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另外,他比她還大幾歲。她不在市政府工作,只是偶爾來找找父親,他又不能經常到市長家裡去,無法拉近二人的距離……

  種種顧慮使他與她失之交臂。在他猶豫和自卑的時候,早有人乘虛而入了,那就是她現在的丈夫餘一平。他雖然是後到市政府的,文字能力也平平,可很會處關係,和市長副市長都處得很好,常往寧市長家跑,有時是請示匯報工作,更多的時候是幫著幹些零活兒,給要考電大的寧靜輔導功課。最終,他的苦心有了回報,他和她結婚了。

  李斌良出席了那天的婚禮,看著他們,一種從未有過的嫉妒和痛苦齧噬著他的心。他偷眼看看餘一平,論長相,自己雖不是美男子,可跟他相比,卻強多了;論能力,他根本無法與自己相比,很多分給他的材料寫不了,都是他李斌良幫助完成的;論年齡,他比自己還大上一歲;論人品,李斌良甚至有點擔心起她的未來……可是,他卻得到了她。看著她如花的笑臉,他的心一陣陣發痛。

  婚禮還沒結束,他就藉故離開了。

  就是那次婚禮後,他在失落的時候,王淑芬填補了他的心靈空白。不久,他們也結婚了。

  他第三次見到她,是在寧市長的遺體告別儀式上,那也是他永遠忘不了的記憶。

  寧市長是外出開會歸來的路上,出車禍死的。事故發生在外地,據後來當地警方調查和檢驗勘查,當時,老市長的車正高速行駛著,有一個部件突然失靈,駕駛員控制不住車輛,就飛出道路,滾下陡峭的山崖。當警方找到車輛時,車體幾乎已經燒成焦炭。老市長和駕駛員全死了,屍體也殘破不堪。

  在遺體告別儀式上,寧靜哭得死去活來。「爸爸……爸爸……」悽慘的呼叫使李斌良和很多人都落了淚。在那個時候,她是那麼可憐,那麼無助,李斌良真想衝到她身邊,扶住她,勸慰她,擦乾她的眼淚,撫平她心靈的創傷。可是不能,他沒有這權利和義務,也沒有這個資格,因為餘一平在場。也就在那個時候,李斌良再次證實了自己對餘一平人品的判斷。在妻子悲痛欲絕的時候,他不是守在她身邊,勸慰她,分擔她的痛苦,而是跟在市領導、特別是魏副市長的身旁,一個勁兒地表示感謝,對妻子的悲泣露出厭惡的表情。

  自調入公安局工作後,李斌良與寧靜的距離近了。他曾經自認已經成熟了,能泰然地面對她了。可每次見到她,總是情不自禁地心律加快。特別是調入刑警大隊後,兩人見面的機會更多了,這使李斌良多了幾分尷尬,幾分甜蜜,幾分憂傷,幾分期待……他發現,她好像生活得還好,可他知道,餘一平不是個忠於感情的人,他借著陪領導之機,經常出入娛樂場所。李斌良曾聽別的秘書說過,他貼上了一位三陪女,經常和她在一起鬼混……對這些,寧靜似乎並不知道。

  想到這些,他深為寧靜抱不平,深恨餘一平這個感情不忠的勢利小人。對這種人,李斌良常常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要出入那種場所呢?在那裡到底能找到什麼快樂呢?那些三陪女到底有哪些可愛之處呢?他也曾陪領導出入過那些場所,與三陪女接觸過,她們一個個裝腔作勢,搔首弄姿。有一回,有個秘書曾指給李斌良看過和餘一平相好的三陪女,她除了年輕一些,無論怎麼看,也無法和寧靜相比。可是,餘一平卻和這種女人混在一起。

  為此,他瞧不起餘一平,也有點痛恨餘一平。

  想到這裡,他不由問她:「也許,這不禮貌,我想問一下,你……和餘一平……幸福嗎?」

  也許是心理作用,他感到她的臉腮微微泛紅。她明亮的眼睛又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麼說呢?還算過得去。不過,他……和你不是一類人,你們不能相比……我覺得,人和人,是需要緣分的。我結婚的時候,還不太成熟……那時……」

  寧靜的話忽然停下來,李斌良的心卻猛地跳起來,身不由己地猛然站起:「寧靜,你……我……」

  寧靜低下了頭,輕輕嘆口氣:「什麼也不要說……我只想告訴你,大夥都理解你,支持你,你要堅強,不要泄氣,一切還是未知數,還存在各種可能……對了,你現在還是教導員,我要跟你請個假,明天出趟門,去見個多年未見的親戚……好了,我走了!」

  寧靜站起來走出去,李斌良聽著她的腳步聲向外走去,向局辦公樓外走去。

  他忽然覺得身心一陣溫暖並生出了力量。

  寧靜抑制著心靈的顫抖走出李斌良的辦公室,她不能繼續在他的辦公室呆下去,她害怕有別的事情發生。

  她知道,自己心靈的深處,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他。和他一樣,早在當年,他們見面雖然很少,他卻給她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他調到公安局,調到刑警大隊,兩人接觸多了,那種好感不可抑制地日益增多。她已經參加工作多年了,接觸過很多男人,可從沒像現在這樣,每看到他,心中都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喜悅和激動,而這種感情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也知道不應該,可又無法控制自己……漸漸地,她有點害怕見到他,可又總是想見到他……她看出,他雖然大學畢業,也三十多歲了,可和同齡人相比,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他太過單純,甚至有點傻,可這種單純正是他的魅力所在。現在,他遇到了困難,她不能無動於衷,她要安慰他,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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