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錢,不是撿來的 12
2024-10-04 12:51:36
作者: 薛濤
月亮白淨,好像用秋水洗過。
月光潑灑下來,把駁雜的大街沖得一塵不染。
十樓的陽台錚明瓦亮。斑虎都吃驚,抬起頭望著天上的白盤子。斑虎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種盤子裡的飯菜呢。網小魚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她模糊的印象里,月光也曾經照亮那條地平線。鼠輩用石子在陽台上畫一個棋盤,要跟谷哥下五子棋。他倆很長時間不玩這個了,上次鼠輩輸給谷哥,替他置辦一天的伙食。在月光底下擺棋子,清楚得很。
月亮常常是他們的燈。
鼠輩喊谷哥,谷哥在整理他的工具袋。
「沒心思跟你玩。錘子哪去啦?誰看見螺絲刀沒有?」
「沒看見。」
「我最後一次用它是啥時候?」
「想想啊……用它扎瘸龍的輪胎。對,幹得漂亮。把他的三輪車也整瘸。」
「我知道。」
谷哥在地鋪下面找到螺絲刀。他怕瘸龍夜晚來尋仇,把螺絲刀掖在榻榻米下面,隨時準備應對江湖的偷襲。
谷哥的工具袋叮叮噹噹,傳出金屬互相碰撞的尖銳響聲,很像冷兵器的搏鬥。谷哥一聽見工具袋裡的響聲人就格外精神。
鼠輩央求網小魚跟他下棋。
「我看月亮呢。」網小魚不喜歡鼠輩的棋風,他經常悔棋。網小魚寧可抱著她的斑虎看月亮,也不願意跟鼠輩下棋。
谷哥背上工具袋朝陽台上喊道:「走,跟我撿錢去!」
鼠輩一聽這話,上下打量谷哥,「谷哥,就得我提醒你,不然你快瘋了。中獎是蒙上的,不可能讓你再撿到錢……」
谷哥說:「鼠輩你小瞧我。跟我走,到地方你得服氣。」
鼠輩扔下手裡的石子,跟上谷哥下樓。
一走在大街上,前前後後都是明亮的路燈。月亮反而消失。
谷哥在大街上走幾分鐘,拐進一條店鋪稀少的胡同。月亮又出現,月光幫小胡同鍍上一層銀粉,整個胡同變成一條白銀通道。谷哥拖著長長的影子走在前面,他走得很急,好像一個堆滿白銀的倉庫在前面。鼠輩緊跟在後面,好幾次不小心踩在谷哥的影子上面。鼠輩發現其中的樂趣,故意步步踩著谷哥的影子。突然,一腳踩空,谷哥的影子挪到牆上。谷哥畢竟狡猾,不甘心被人踩踏。他拐進另外一條胡同,月光把影子投射在牆壁上。鼠輩的惡作劇結束。
鼠輩居然聽見蛐蛐的叫聲。鼠輩慢下來,仔細辨認。結果很失望,叫聲是常見的油葫蘆發出來的。鼠輩緊走幾步跟上谷哥。
谷哥說:「再拐一個彎兒就到。」
鼠輩說:「要到小紅樓啦。」
谷哥說:「有眼力。跟我沒白混,連小紅樓都知道。」
鼠輩將信將疑,「小紅樓能撿到錢?沒聽說呢。」
谷哥說:「現在是資訊時代,你的反射弧太長,不適應江湖。」
鼠輩還是懷疑,嘟囔著:「早點知道這消息多好。何苦挨餓呢。」
谷哥聽出話里有刺,「我是最早知道的。大嘴虎偷偷告訴我,他沒時間去撿。他只告訴我一個人。大嘴虎做人挺講究。」
鼠輩又嘟囔著:「連大嘴虎的心眼都好。資訊時代,江湖變得太快。」
谷哥不想再繼續這樣的對話,「鼠輩你就少廢話吧。一會撿到錢,你得服氣。我已經轉運,你不願意承認也沒用。」
谷哥把工具袋朝肩上提提,工具袋發出的清脆響聲與傾瀉而下的月光碰在一起。金屬的撞擊摻些柔美的成分,在僻靜的小胡同里顯得盪氣迴腸。
鍍銀小胡同的末端沒用堆滿白銀的倉庫,不過是一片廢墟。莫大的廢墟之上只剩下一幢小紅樓孤零零立在邊緣。因為是近代建築,拆遷時給它留點情面,不過身旁的同伴都倒掉。這情形很像一個長壽老人,一起玩的夥伴走光,這世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它難免孤單寂寞,蹲坐在長夜裡數星星過日子。
廢墟上迴蕩著一陣震耳的響聲:砰!砰!
鼠輩失望極了,頓住腳步,說:「這裡有錢嗎?大嘴虎的話不是人話,你也信!」
谷哥卻不以為然,輕鬆放下工具袋,不慌不忙地從袋子裡翻東西。谷哥相信廢墟里藏著寶藏。鼠輩不可思議地看著谷哥,谷哥最近的行為越來越難以理解,連大嘴虎的話都信,居然還相信廢墟上能撿到錢。秋夜的涼氣刺激鼠輩,鼠輩禁不住咳嗽兩聲,廢墟上的敲擊馬上停下來,蛐蛐的歌唱在廢墟上飄蕩。
谷哥翻出手電筒,一束光打在廢墟上面,並從近向遠掃過去。一個影子閃一下,消失在一道斷牆後面。谷哥可不願意別人跟他分享財富,拾起一塊瓦片朝前面扔過去。瓦片啪地破碎,影子迅速竄出廢墟,朝小紅樓跑去。谷哥的手電光追過去,照見小紅樓的一塊紅牆。影子消失。
谷哥說:「看明白沒有?這地方有錢。有人比咱們來到還早,咱們不是第一個。」
谷哥又摸起一塊石頭朝對面打過去。幾秒鐘之後石頭落在地上,之後廢墟上安靜下來。
月光照耀著廢墟。谷哥漸漸適應這裡的夜色,廢墟上的真金白銀慢慢浮現。鼠輩也看見到處是倒塌的牆壁,斷裂的地方露出一根根鋼筋鐵骨,沒有錢。
谷哥興奮地喘一口粗氣,從工具袋裡掏出兩把鐵錘,遞給鼠輩一把,說:「開始干吧!」
鼠輩接過來,問:「錢在哪谷哥。我不明白……」
谷哥說:「你知道鋼筋多少錢一斤嗎?」
鼠輩明白撿錢的含義,「你是內行,我不知道。我是廢紙盒和塑料的行家。」
谷哥說:「鼠輩你得快點熟悉業務。鋼筋一斤賣一元多呢。你說這錢咱倆撿不撿?」
鼠輩二話不說,抄起鐵錘。
砰!砰!廢墟上火星四射。
第一段鋼筋露出頭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渾身流汗,卻是說不出的暢快。谷哥目測一下說:「這一段砸下來,至少十幾元錢撿到手。」
鼠輩擦一把汗,說:「它啥時候能下來啊。」
一道光柱打在谷哥臉上,一個聲音說:「兩個小孩啊?」
谷哥遮住臉,「別照別照,眼睛花!照瞎眼睛你賠不起?」
對方說:「這不是谷哥嗎?資訊時代,消息就是走得快。」
谷哥閉著眼睛也能聽出對方是瘸龍。瘸龍的勢力早就到達小紅樓工地,這情況大嘴虎還不知道。一個外地人這麼快就打開局面,瘸龍的道行確實不淺。
瘸龍說:「歇歇,早點回去睡覺。這兒的錢不好撿。」
鼠輩跟著說:「不好撿。」鼠輩說完就後悔,這話說得好像跟瘸龍是一夥的。
谷哥果然瞪鼠輩一眼,小聲說:「回去跟你算帳。」
谷哥不看瘸龍,繼續砸鋼筋。鼠輩理虧,趕緊跟著一起砸。
瘸龍不依不饒,「這不是小孩乾的活兒。要是有大人領著干還湊合。」
谷哥說:「這塊地方我拼命也得占。瘸龍,這回你趕不走我。」
谷哥渾身發熱,說出這句話時,更加熱血沸騰。谷哥要讓瘸龍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他已經丟掉財富居的地盤,不能再把小紅樓工地也丟在瘸龍手裡。不然,他怎麼給鼠輩和網小魚當老大。尤其是鼠輩,他已經開始無理取鬧,還跟瘸龍一個鼻孔出氣。谷哥必須殺殺瘸龍的威風。
瘸龍不動聲色,「谷哥,你不理解大人心思。上次財富居的事,也是人家小區的保安信不著你。說你們幾個孩子不好好上學,違反義務教育法。我是人家請去的。」
谷哥說:「瘸龍,你比鱷魚還虛偽。吃人家的肉,還掉眼淚。」
瘸龍說:「瘸叔沒念過書,不知道你是啥意思。這事跟鱷魚有啥關係?」
鼠輩解釋說:「就是說你假惺惺的,占便宜還裝好人。」
谷哥朝鼠輩豎起大拇指,鼠輩還能分清自己是哪伙的。谷哥也承認,鼠輩有時候不糊塗。
瘸龍說:「你們冤枉瘸叔。瘸叔是個瘸子,被別人打瘸的。這些年盡受欺負,瘸叔哪能再欺負別人。」
瘸龍說話時看著鼠輩,口氣懇切,樣子真誠。瘸龍在爭取鼠輩的信任,他沒忘記這個突破口。鼠輩低下頭,狠砸一下鋼筋。瘸龍今天說話格外溫和。谷哥回憶跟瘸龍過招的幾個回合,瘸龍嘴上一直讓人,下手的時候卻非常恨。這個瘸子是個滾刀肉,比大嘴虎和善財難對付。
谷哥說:「谷哥就是被欺負大的,不怕別人欺負。谷哥拿菜刀砍過大嘴虎和善財。不信打聽打聽去吧。」
鼠輩覺得谷哥這話說得夠味。
瘸龍卻把谷哥的光環摘下來,「一個小孩,打打殺殺的沒啥好處。長大就後悔。」
谷哥說,「大叔,谷哥沒爹沒媽,聽不慣這套話,留給你兒子聽吧。」
瘸龍的放低聲音說:「瘸叔沒兒子,有個女兒……」
谷哥看看瘸龍,不知該不該信瘸龍的話。瘸龍的話總是虛虛實實,軟中帶硬。瘸龍說話的風格跟校長很像,是谷哥最願意頂撞的那種。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警笛,嗚啊嗚啊嗚啊……瘸龍突然沒有說話的欲望,也不打招呼,一轉身消失在月色中。來時雲裡霧裡,走時行色匆匆。瘸龍的行蹤很神秘。
谷哥和鼠輩又砸一會兒,終於把那段鋼筋砸下來。谷哥在手裡掂掂,足足有十斤。
兩人沒有力氣,背靠背坐下來,在月光下面「洗澡」。清涼的月光很快就把身上的燥氣沖洗乾淨。
鼠輩說:「這麼幹,不能發財。」
谷哥說:「彩票中大獎之前,這樣的活也得干,不乾沒飯吃。鼠輩,你別總想著發財,在這裡能找到蛐蛐。」
谷哥剛說完,廢墟上果真響起蛐蛐的叫聲。還是油葫蘆,一種常見的蛐蛐。蛐蛐的歌唱,對鼠輩是一個巨大的鼓舞,更是一種吸引。谷哥感謝蛐蛐,不然明天鼠輩一定會偷懶不來的。
谷歌稀里嘩啦收起工具和鋼筋,「明天還得改進工具,不的我倆能累死在這地方。」
鼠輩悲觀,「明天瘸龍還會來……」
谷哥說:「明天瘸龍得給咱讓地方。」
谷哥很自信地走出廢墟。谷哥回頭看著廢墟,它真像一個月光寶庫。可是在鼠輩看來,它更像一個財富墳場,埋葬很多好值錢東西,卻甭想把它們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