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3:27 作者: 徐大輝

  對面剃頭鋪門前的街樹上落滿麻雀,近日一到黃昏便有成群的麻雀飛來,落在此棵柳樹的動機令人懷疑。它們在樹枝上嘰嘰喳喳,騫架打鬧。

  富墨林從窗戶前走回到椅子上,每隔一段時間他到窗戶前去,明顯的目的讓窺視他的人看見他。

  「你好像故意讓誰看見你!」四姑奶那時坐在炕床邊兒上,她老人家看出道眼(道理),說。

  「讓對面剃頭鋪的人看見我。」富墨林說。

  「那個瘸子?」

  「還有新來的徒弟。」

  憲兵的監視點增了人手,瘸子以外的來了新徒弟。照理髮行當規矩,新收徒弟只幹些雜務活兒,譬如燒水、掃地什麼,大部分時間還是鐾刀。剃頭鋪的鐾刀布一頭拴在柱腳上,徒弟手扯一頭,刀子在上面不停地哧哧鐾,據說要鐾三年的刀子才能出徒。

  「他拿刀的姿勢不對,一看就不是幹這個行的。」富墨林說,為掌握敵人情況他去剃頭,發現了假徒弟的拙劣鐾刀表演。他不想跟四姑奶說別的事情了,將一件重大事情告訴她,「我今晚走。」

  「走?」四姑奶略顯驚訝。

  「齊文璽和陳立昨晚離開了三江。」

  

  「噢,你們怎麼沒一起走?」

  富墨林沒講他們三人沒一起走的原因,跟他今天老出現在窗戶前給人看有關。

  「你們倆先走。」昨晚電影散場後富墨林說。

  「一起走吧!」齊文璽說。

  利用放映電影的機會發完最後一份電報,組織命令他們撤回蘇聯。他們兩人受共產國際中國情報組織派遣,任務完成回大本營理所當然。陳立怎麼辦?富墨林提出主導意見道:「陳立是共產黨員,我們應帶他走,同不同意要徵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見。」

  陳立開始說想留在三江,白狼山里還有他的戰友、隊長。再深一步想,留下來也無所作為,回河北老家也不現實,決定跟他們走。

  電影放映完,電台需要藏起來。藏在秘道里不安全,臨時可以,長時間不行,通風的風道維修什麼的。最後決定,藏在舞台下面。處理完已是深夜。

  齊文璽還是主張三人一起走。富墨林說:「剃頭鋪的人死死盯住我,只要我不離開大戲院,他們就放心,你們可以順利走出去,從南門走。我們回蘇聯見吧。」

  分手的那一刻,他們緊緊握手,千言萬語凝練成兩個字:保重!

  四姑奶望著他,感到這是他們生命中最後、最寶貴的時光。此次分手永決也說不定。她決定做一件事,並含蓄地表示出來,問:

  「炕燒了嗎?」

  「很熱乎。」

  他們倆都想做的一件事做了,四姑奶流淚了整個過程。她老人家怎樣一種心情,我沒揣測出來。

  「我給你疊了一件東西。」富墨林說。

  小時候,手巧的他時常就地取材做些小玩意給她,逗她玩。比如用秫稈編的西瓜——形狀像,可在風中滾動;用紙疊成玩的東西。這次他疊的東西很特別。

  「咦?刺刀?」她驚異道。

  一把紙疊的刺刀,不是一般的紙,嶄新的法幣。四姑奶沒見過這種紙幣,滿洲國境內流通滿洲國幣和朝鮮銀行券及日元。她從來未見過這種錢,說:

  「錢上的頭像不像是天皇?」

  「孫中山,是法幣。」富墨林簡單講了講貨幣知識,他說,「我們就是為找它們回三江,現在找到了,任務完成了上級命令回去,所以我要走啦。」

  「走吧,走吧!」四姑奶悽然道。

  富墨林走向窗戶,時間太長不出現不行。他走回來說:「這種錢還不能讓別人看見。」

  「我明白。」

  麻雀忽然從柳樹上飛起,雨點一樣落到另一棵樹上,瘸子特務走出來驚飛它們。他朝富墨林臥室的窗口望,見到熟悉身影在玻璃前一晃,只一晃足夠用了。夕陽最後一抹餘輝很紅,血一樣流瀉在那個窗口上,瘸子拿下肩搭的手巾,抖了一下回屋。

  夜色降臨,富墨林的窗口亮起燈。今晚沒放映電影也就沒發電,點起一盞洋(煤)油燈,不很明亮。

  一條消息傳到三江縣城,最先接到的是鈴木信,關東軍憲兵司令部打過來的電話,在邊境縣城憲兵逮住一個人,經審訊確認他是共產國際中國情報組織派出的交通員梁耀臣,此人已叛變投敵,供出共產國際三江情報組的情況,他只知道正副兩名組長和一部電台,地點在三江大戲院。三江憲兵隊長角山榮第二個接到司令部電話,他和鈴木信一起率領幾十名憲兵包圍了大戲院。

  「人在嗎?」角山榮問。

  「在,一直在。」瘸子特務指亮著燈的窗戶說。

  憲兵隊長命令衝進去,直奔富墨林的房間,點著燈,憲兵破門而入,穿著很少的四姑奶平靜地問:

  「太君你們幹什麼?」

  「搜!」角山榮道。

  憲兵們搜遍臥室,本來就不大的臥室很快翻個個兒,角山榮不滿意這樣的結果,問:

  「富墨林呢?」

  「他怎麼會在我的房間裡?」四姑奶反問道。

  「齊文璽呢?」

  四姑奶朝牆指了一下說:「在那邊,他晚間睡放映室。」

  「電台呢?」

  「太君搞錯了吧?我這裡怎會有什麼電台。」四姑奶鎮靜地說。

  「帶走!」憲兵隊長聲色俱厲地下令道,「大戲院的人統統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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