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3:00 作者: 徐大輝

  「哦哈腰溝咋一馬絲(你早,早上好)!」陳立邁進剃頭棚使用日語道,昨晚現學會幾句日本話之一。

  剃頭鋪主黑螞蟻愣然,明明是滿系人卻說著日本話,他的戒心頓然而生,黑螞蟻身子弓成一隻蝦,肩搭羊肚子手巾和圍裙,熱情迎候顧客道:

  「先生您請進!」

  「修理修理腦袋。」陳立進來,摘下瓜皮帽,詼諧地說,「快成扎蓬棵,家雀兒都不敢落嘍。」

  「嚇我一跳,以為你是日本人!」黑螞蟻這樣說,他才能懂日本話呢,怎麼說比陳立多,他隱瞞真實不說而已。

  「會眼目前的幾句。」

  「第一次來我這兒剃頭吧?」黑螞蟻給顧客圍塊白布,脖子處圍上羊肚子手巾,程序是準備剃頭,使剃刀不沾水干剃,土話也叫擖碴(刃器刮)。

  

  「嗯,雞毛撣子鋪才黃幾天啊!」陳立說,他脫下大帽(禮帽),說,「頭一回來你這兒。」

  黑螞蟻刷刷地在鐾刀布上鐾刀,聲音如快刀打羊草,手法嫻熟,像個老剃頭的。

  小小剃頭鋪在那個上午,勢不兩立兩個情報組織,具體說兩個特工在此對壘。他們爭鬥的方式有些特別——摸對方的底。以剃頭匠和顧客的身份。他們在整個剃頭的過程中的對話,都是有著目的。不能太露骨地打聽。從剃頭開始搭話,陳立說:「小時候啊我頂怕剃頭,一說剃頭就嚎(哭)。」

  「小孩都護頭(不愛剃頭)。」

  那個使用剃刀的強暴兒童頭的年代,沒有推子(理髮剪)的年代,

  儘管剃頭匠練就了鐾刀絕跡,將剃刀子磨得鋒快,干剃頭還是很疼的。每個人的頭皮有差異,平整得像草原一馬平川還好,如果是山巒起伏,外加上溝壑縱橫,高超技術的剃頭匠也棘手,不剃不行,丟了手藝也丟日後的飯碗。剃刀割破頭皮的悲慘事件發生了,大人忍著不吭不哼,孩子們卻殺豬一樣大哭大叫,所以又一個詞彙誕生:剃豬頭。

  「咦?有首歌謠怎麼唱?貶恥(諷辱)剃頭的。」

  「哪個窮酸秀才剃頭不舒服了,編了這麼個東西。」黑螞蟻怨懟道。

  其實往秀才身上賴有失公允,民間歌謠多出自無名稱不上秀才的秀才,天下三百六十行,都有人編出歌謠說那個行道,這裡有褒有貶。剃頭歌也有很多,陳立說的是一首兒童歌謠,唱出孩子們的心聲:

  剃頭的,手藝高,

  不用剪子不用刀。

  一根一根往下薅,

  疼得小二叫姥姥。

  「你這剃頭手藝?」陳立問。

  「祖傳的。」

  手藝來源兩方面,行話說家藝和外藝,家藝主要是祖傳,爺剃頭,爹剃頭,輩輩皆剃頭。

  「以前你沒在這鎮子上干吧?」

  黑螞蟻出現在亮子裡十幾年,給守備隊做廚子時間最長,近幾年主要行當還是做廚子,不過有了鮮為人知的隱蔽身份——日本憲兵的情報人員。他想顧客也就是來剃頭,問也是隨口問問,在飯館做廚師也許被他撞見過,還真不能說謊,為的是從他口中套出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於

  是道:

  「頭幾年我不幹了,掂了幾年大勺。油煙子嗆得受不了,新近重干老本行,開了這間鋪子。」黑螞蟻發問,「你在大戲院做什麼?」

  「喔,看場子。」

  「好啊,有電影看。」黑螞蟻話是羨慕,實質是探風,「你們經理是女的,這年頭女人出來做事的不多,尤其是當經理。」

  「嗯,是這麼回事。」

  「好像還有一個富經理。」

  「副經理。」陳立說。

  「我是說姓富的經理。」黑螞蟻咬文嚼字道,其實也非咬文嚼字,他是在確定一個人物的存在。

  「姓富的副經理。」陳立的話有些像繞口令。

  黑螞蟻不是當年未出道的廚師,是名情報特務,搜集情報不能急於求成,一個話題問下去容易引起疑心,他說:「你的兩個鬢角很有特點,右側有和旋兒。」

  「喔,我只剩下這麼個特點。」

  「你的鬍鬚很重。」

  「隨根兒(像長輩),我爹鬍子就重。」陳立說。

  黑螞蟻說男人有鬍子好像男人,生得稀稀拉拉黃色鬍子的人幾個是善良之輩。是藉此表揚陳立,還是他這樣看人不清楚。

  「鬍子厚也麻煩,長得比韭菜快,三天兩天不收拾長得不行,我又不會使剃刀子,收拾一回鬍子刮破一次臉,遭罪啊!」陳立說,有他的目的,試探對方怎麼想。

  「到我這兒來,我給你刮臉。」黑螞蟻熱情道,「鄰居住著,不要錢給你刮臉。」

  「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煩。」

  黑螞蟻說開剃頭棚刮臉舉手之勞的事情,半袋煙工夫(約半刻鐘)完事。他說:

  「鬍子長了,你就過來。」

  「謝謝你。」

  「謝什麼,有好電影請我看一場。」黑螞蟻說。

  「好,一定。」陳立離開剃頭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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