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2:02:42
作者: 徐大輝
富墨林悶在屋子裡絞盡腦汁想也沒想出頭緒,他有一個不好的習慣,思考時手不停地捋頭髮,實際是在牽拉,一綹一綹頭髮薅下來,隨手扔到地上,給一個細心人發現。
「墨林,你心裡有事。」四姑奶關心道。
「喔,怎麼看出來的?」
她指指地上的頭髮,說:「一地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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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就是細心,掉的頭髮她發現,他承認有心事。
「自家的事,還是外邊的事?」她把私事說成自家的事,情報抗日工作說成外邊的事,這樣表述他們倆都懂,語言功能在於表達和交流,既然雙方都懂了使用什麼都無妨,像狼嚎和鳥叫都是一種語言。「不好說,還是不願意說?」
他面對的人身份比原來多幾重,發生日軍軍官強暴的事件後,他們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外人這樣看,當事人本身也有此感覺。狗屁的貞節觀念坑了四姑奶,死活不嫁給訂了娃娃親的人。父親的溘然離世,為成她不舉行婚禮的找到藉口,不然還真不好交代。一道坎邁過去,還有更長的坎必須過——和富墨林相處,他們沒仇恨,而且他一直努力勸說,希望她嫁給自己。說微妙在這裡,相處的關係微妙。她多了一個身份:情報員。總共發展了八個情報員,她算其中一個。富墨林對情報員的四姑奶說:
「日寇在山裡做什麼,我們想知道。」
四姑奶視線從地上的頭髮間移開,落到窗戶上,最後的雪水滴落下來,風把它揚到玻璃上,蘸著明亮的日光流淌下來。稍許,她問:「這件事很重要?」
「是!」
四姑奶視線這次落到他的額頭上,說:「我去一趟!」
「你,去?」
「我能夠進白狼山,到……」
富墨林擺手,四姑奶要去山裡,以見吉原圭二為藉由,到那座工廠刺探情報。富墨林如何堅決反對都對,想想要去見的人是誰?富墨林心裡的一隻蒼蠅!他希望它早飛走,蒼蠅有足夠的賴,不肯離開。怎麼能讓她去見蒼蠅,他堅決反對道:
「不行,絕對不行。」
「只有我能進到那個地方。」
他也承認她能到那個地方。索家大院裡發生這件事不久,山本五十七來見我爺,大佐送給他老人家一隻狍子,吉原圭二親手在山林獵獲的。他說:
「索會長,聯隊長希望你原諒他。」
爺爺又成為一隻羊,狼來道歉,不講誠不誠意,有悖的舉動,別說是一隻羊,就是一隻老虎,一時手足無措。
「還有,聯隊長說對不住尼莽吉小姐,希望給他一個機會,親口向她道歉。」山本五十七說。
爺爺望眼天空心裡十分絕望,他看到什麼?冬天和春天界限模糊、混沌的天空掛著圓圓的日頭,酷像一面旗子,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苟活在強盜的旗幟下,只能忍氣吞聲,憤恨藏在心裡。他製造出來笑,反正向來人笑了,說:
「太君這樣說,折殺我也!」
山本五十七聽得懂這句話,厚顏道:「聯隊長真心喜歡小姐。」
爺爺咽下去屈辱,再次製造出笑。
「再見了會長!」山本五十七告辭離開。
日本軍官走出索家大院,爺爺頓時換了張臉,對管家說:「把狍子埋嘍!」……
「小鬼子沒死心!」四姑奶看透道。
吉原圭二離開索家大院後忘掉一段四姑奶日子,三江憲兵隊長到新京告他一狀,挨了司令官田中靜一的訓斥和掌嘴,收斂許多。這種事只是有所收斂,並沒徹底根絕。他一直關注後續故事,山本五十七揣摩透上司的心思,悄悄弄來索家的消息,索家小姐的婚禮不辦了。大佐高興,問他什麼原因,山本五十七說不清楚,反正一時不出嫁。吉原圭二幸災樂禍,不由自主地想念索家小姐。
送狍子給我爺的主意是山本五十七出的,想試探一下索家人的態度,爺爺由於惹不起日本人製造出來的不真實笑,給日本人誤讀……
「因此你更不能去。」富墨林說。
四姑奶在那個上午對富墨林說了什麼沒人知道,但我認為肯定說了一些用今天無法評價的話,為不使故事皮球缺氣一樣塌陷,作家做一些補充想像,是否真實僅代表我個人觀點,與兩位作古老輩人無關。下面對話是我的杜撰:
「我用身體換情報,有什麼不妥?」她問。
「想想我的感受啊?」
「你說過,為了抗日拋頭顱灑熱血,連這一點犧牲你都不肯作出?」
他一時語塞。
「如果那情報能挽救千百萬人,用我一個去換值得。」
「尼莽吉!」他熱淚盈眶。
「我去找吉原圭二……」
冬天的雪水在窗玻璃上蒸發完,四姑奶轉了話題,說:「中午一起下館子,吃蔥燒鹿筋。」
富墨林沒拒絕,一起走出大戲院。他們需要繞到前門去,那條街上有家飯館做她說的菜,飯館名字好像叫鹿肉王,專門經營鹿肉菜餚。他驚奇地發現,對面新開一家剃頭鋪子,店幌是一塊白布,上面寫著「整容」,它直接掛在門前柳樹上。過去樹幹掛著五顏六色的雞毛撣子,其實那棵大樹本身就像一隻直立的雞毛撣子。他疑問道:
「咦,什麼時候開的鋪子呢?」富墨林好生奇怪,昨天雞毛撣子鋪子還新從奉天進來一批貨,「雞毛撣子鋪子?怎麼說黃鋪就黃鋪?」
「昨天頭晌(上午),你沒聽見放鞭炮?」四姑奶說。
富墨林昨天一天都跟齊文璽在放映室內,自然沒聽見鞭炮響聲。假若不轉到大戲院的南面來,也看不見這個剃頭鋪子。
「走啊,一個剃頭鋪子有什麼好看的。」四姑奶叫他道。
「哦,走。」富墨林跟上她,他可不是隨便看,想到了什麼。飯後,他單獨對齊文璽說:
「對面新開一家剃頭鋪,正對著我們大戲院,對著我臥室的窗戶。」
齊文璽立刻警惕起來,說:「調查一下,別是憲兵、警察的監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