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1:29 作者: 徐大輝

  「哦,康甲才肯向於印清講這些,說明他倆的關係不錯。」富墨林分析道。

  三爺不知道於印清怎樣跟康甲才處成朋友的,他沒問他也沒說,萬事都有前因後果,事情是這樣的——

  康甲才後悔自己溜須日本人將狼領進家門,妻子被糟蹋,道理說最應受譴責的是他自己。然而,道理有時不靈,你看這個康甲才怎麼做,他不跟妻子睡覺了。

  「為啥呀?」三個月分被睡,丈夫不碰自己,她問,「我怎麼啦!」

  

  「腦心(噁心)!」

  腦心?你腦心什麼?她喊著問他。

  「你埋汰(髒)!」

  妻子不是喊是嚎叫了:「你說我埋汰?」

  「我不刷日本人的鍋!」康甲才冒出心裡的真話。

  妻子遭霜打植物似的陡然蔫萎下去,刷鍋,這是三江男人最憤怒的詞彙。意思是兩個男人或多個男人共有一個女人,將那事比喻刷鍋。她明白這個詞彙頓然受到莫大的侮辱,打擊她的不止霜那樣溫柔,是更猛烈的暴風雪,迅速被凍僵。

  康甲才意識到植物成了標本,眼珠子都一動不動了。他才害怕,去撼動她像一塊石頭轟然倒下,無論如何喊叫,她都不能回答。妻子就這樣死了,更嚴重的後果是六歲的兒子,他目睹母親死去,從此再也不說一句話,不願見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親,整天躲在炕琴(炕櫃)里不出來。父親想炕琴是裝被褥衣物的,不是裝兒子的。

  「出來吧,兒子!」康甲才哀求,跪在炕上給兒子磕頭,孩子還是不肯出來。怎麼辦啊?

  貨場主任沁頭(低垂頭)大街上走,差不多撞到耍耗子的木箱子上,他抬起頭來,說:

  「唔,碰著你啦!」

  「怎麼啦康主任?」於印清到他家耍過耗子,他的妻子給自己一隻蘋果,那個年代可是稀罕物,別說吃,見都很少見。他感謝她,自己只放到鼻子下聞聞味道,給了心愛的小老鼠們分吃了。

  「她皮兒了(死)!」

  「啊!」於印清驚愕,說,「上個月不是好好的嗎,人說沒就沒了。」

  「急病。」康甲才說的原因即明確又含糊,無病不死人,得病死人很正常,說含糊沒講具體得的什麼病。

  「真是不幸。」

  「唉,越瘸越用棍點(雪上加霜)啊!她雙腿一蹬,兩眼一閉,倒省事啦,留下的羅亂我得收拾。」康甲才說他的孩子好模樣兒(平白無故),怎麼就不說話了呢?

  「大龍?」於印清吃了二驚,一驚是他媳婦死,二驚就是活潑亂跳的孩子突然不說話。那時還沒人說「自閉症」一詞,民間土稱「血迷」,蹩腳的郎中,竟說是血迷心竅,堵住了什麼地方,通開就好了。挖溝渠啊,一鐵鍬就掘開?再沒有效的方法情況下,多混蛋的說法也要試一試,有病亂投醫嘛!

  耍耗子的於印清經著過這種事,用小老鼠表演治癒一個小孩。他出於同情對康甲才說:

  「你家大龍愛看耗子表演,我試試。」

  「唉,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康甲才不抱太大希望,這話說得不太像做父親說兒子,大眾的說法是有一分希望要付出一百分的努力,拯救親骨肉兒子。

  「大龍,小耗子來看你來了!」於印清面對炕琴說,炕琴門關著,孩子躲在裡面,用表演來吸引孩子。以前這個孩子喜歡看老鼠表演,他說歌謠:

  小耗子上燈台,

  偷油吃下不來,

  叫奶奶奶奶不來,

  嘰里咕嚕滾下來!

  兩雙希冀的目光落到炕琴門上,那扇門至關重要,打開再探出一個孩子的頭……希望歸希望,炕琴門絲毫未動。康甲才近乎絕望地望眼於印清,耍耗子的繼續努力,操縱老鼠做一套節目,他說一首歌謠默契地配合它表演:

  小老鼠兒,

  上谷穗兒,

  掉下來,

  沒了氣兒,

  大老鼠兒哭,

  小老鼠叫,

  蛤蟆蛙子來弔孝,

  給它個孝帽它不要,

  頓打頓打又跑了。

  「頓——打!頓打!」令人激動的聲音從炕琴鑽出來,孩子在裡邊學青蛙的叫聲,是互動吧!孩子們離小動物更近,他們願意和它們交流。

  「我兒子!大……」康甲才樂顛餡兒,要喊兒子的名字,被於印清制止,他示意他學青蛙叫,自己首先叫起來——

  「頓打!」

  「呱呱兒!」父親的叫聲是當地青蛙最常見的聲音。

  「咯咯!」

  「唧唧!」康家成了一個池塘,裡邊不止有一個品種的青乖子(青蛙),還有癩蛤蟆,叫聲有點兒雜有點兒吵,給外人聽見一定覺得煩。可是,這片蛙聲的意義拯救了一個孩子,大龍爬出炕琴……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康甲才由衷道。

  三爺屬實不知道還有這麼一節,但絲毫不影響他對於印清和貨場主任關係的判斷,他說:

  「他們的關係很鐵(牢穩)。」

  關係鐵對搞情報有意義。富墨林首先想貨場主任這個職務,民用和軍用兩個貨場的合併,火車拉進來的物資要卸在那裡,其中必然有秘密工程所需的工具、機器什麼的。他說:「他們這層關係對我們有利,將來貨場可能出菜(情報)。」

  「我也是這麼想,才決定發展於印清,他過去當兵時搞偵察,恨日本鬼子。」三爺豐滿於印清,問,「你看,用這個人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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