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命守候 45
2024-10-04 11:48:28
作者: 徐大輝
在科爾沁草原東南角,找到那個高氟區,村名叫桂花。既沒桂樹也沒花,為何起這樣的名字,沒人說得清楚。這裡卻不缺高粱花子,莊稼人身上掛滿高粱花子。叫高粱花村較貼切,大概沒人叫,高粱在此地與性連在一起。譬如一句惡毒的罵人話:高粱地落落(讀拉音)的!
密密匝匝的高粱地里,男女鑽進去,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
便衣的海小安和小王進桂花村,準確說隨一牛倌進的村。牛倌挺特別的,年紀不大,是個女的,蓬鬆的頭髮間插著紫色的晚秋花朵。
「找誰?」牛倌問。
「郭……」小王把姓拖得很長,其實刑警不知道叫郭什麼。
「嘿,是郭德學。」牛倌說。
刑警驚訝,問:「你怎麼知道我們找郭德學?」
牛倌笑著說全村只一家姓郭的,他又是名人的家屬。
「名人?」小王問。
「借媳婦光,成的名人。」牛倌說。
「那他媳婦?」海小安問。
牛倌撇出掏力棒(放牛的專用工具),弓形的木棒她使得得心應手。掏力棒在偏離趕牛道的黑花奶牛頭頂旋轉,既不傷牛又起到震懾作用,牛重新回到道上來。她說:「白菜肺子上長蘑菇。」
「白菜?」
牛倌說白菜是郭德學的媳婦,她叫白菜。
「你說人的肺子上長蘑菇?」小王問。
鄉間發生了奇事,郭德學媳婦白菜的肺子上長滿蘑菇。
郭德學家養蘑菇,香菇、雞腿蘑、金針蘑、玉皇蘑……蘑菇長在營養缽上,怎麼長在白菜肺子上呢?
給白菜透視的醫師驚駭:患者的肺部全是花朵般的陰影。他無法下診斷,請來院裡的專家會診,對肺子上隱隱約約的花朵做不出解釋。請省里的專家,請北京的專家。
「蘑菇!」北京專家醫術就是高,下了驚人的診斷。
專家下了確診,卻說不清病因。治療也沒先例,對症保守治療。長在人肺子上的蘑菇,無藥可治,白菜的肺子上長滿蘑菇。
牛倌說白菜死了,郭德學現在的老婆叫燈花。
走進村子,太陽躲進土坨口。
「你們住在村政府吧。」尤村長對已經亮了身份的警官熱忱,說,「晚飯就到我家去吃,讓老半蒯(老伴)包餃子。」
桂花村人稱半大老婆子謂蒯,也作擓。農村婦女經常蒯(挎)著筐。也有像尤村長管自己老婆叫老半蒯的。假如管某女人叫老幫蒯含貶義,幫,用在男人身上指拉幫套,也稱帶飯,住在有夫的某女人家,大多是那女人的男人的玩意兒不太中用,或幫襯這一家生活,共睡一個女人;幫用在某女人身上,另有別意了,特指某女人一部件,用老來修飾,則是枯萎的意思。
尤村長的老婆沒那麼老,餵豬打食的造害的厲害,給光禿前額的尤村長這種男人蹂躪能不衰老嗎?傳說,農村村長褲襠里揣桿槍,不停地射擊,過去年代稱搞破鞋。當然,有人故意埋汰(污辱)村長。
尤村長典型的甲字型臉,這種臉型的男人一般不討女人喜歡。
「愛吃啥餡兒?」尤村長的老婆是個熱腸子人,開朗,也愛說話。
「隨便,什麼都吃。」海小安挽起袖子,準備幫包餃子,說,「我會擀皮兒。哦,那就包青椒餡兒。」
「對不起,我只會吃。」小王不好意思地說。
「會吃才是福啊!」尤村長的老婆瞟眼丈夫,說,「都不用你們,我自己包就行。」
「咱們嘮嗑兒,讓她包吧。」尤村長說,他手裡拿一把熏得黑黢的茶壺,說,「郭德學家的祖墳地有說道。」
「說道?」刑警不解。
和祖墳地扯在一起,尤村長說:「犯荷花。」
小王不知犯荷花是何意,海小安同樣不懂犯荷花。
尤村長的老婆狠瞪丈夫一眼,瞥眼小王,說:「當著青年的面,胡嘞嘞啥。」
尤村長也望小王一眼,捎帶上海小安,尋思他們的年齡、婚否,是不是該說,或怎麼說。他問:「小王警察還沒結婚吧?」
「他女兒都上幼兒園了。」海小安說。
「看不出,真是看不出。」尤村長的老婆把餃餡和得滿屋飄香,尤其是那蘑菇味兒特別突出。
「聽說郭德學妻子的肺子上長了蘑菇。」海小安說。
「嗯吶!」尤村長的甲字型臉上半部分忽然變寬,鼻子吸了吸,在聞什麼。
「一提白菜,你就像狗似的。」尤村長的老婆責備丈夫。
「揀個屁吃個飽,拿這當話說了好幾年啦。」尤村長說老婆一句,對刑警說,「農村老娘兒們掉醋缸里了,渾身焦酸。」
「得,你像頭泡卵子(公豬),到處跑臊!」尤村長的老婆有些激動地揮下和面的手,面渣如雪一樣飄落。
海小安笑,用此稀釋了他們的漸濃的火藥味。尤村長的眼睛裡還殘留著幾絲猥褻的光芒。不用想,就知道他和白菜的關係了。
「白菜得回(幸虧)死得早,要不你肺子上也得長蘑菇。」尤村長的老婆說句自認為最解氣的話。
言中要害,還是此話勾起尤村長一段難忘的往事,他沉默片刻,悠長地嘆一口氣。
小王喝水,喝出響聲,平常他沒這壞毛病。
「農村人都知道犯荷花,老公公扒灰。」尤村長說。
這是另一個道德話題,扒灰,即公爹上兒媳婦的床,俗稱這樣的公公是掏耙。白菜給公爹掏過,因此尤村長那麼說。
「人長的好看,惦記的人就多。」尤村長的老婆插上一句,此話刮拉上她的村長丈夫。
白菜的形象在村長兩口子鬥嘴中勾勒出來,花兒一樣在桂花村燦爛多年,採擷的大有人在,包括尤村長。
「尤村長,尤村長在家嗎?」一村民手裡拎條魚走進院子,問。
尤村長出去,把來人攔在院子裡,他說:「二扁頭,我家有客人。」
二扁頭朝屋內望了望,說:「我給村長弄條好魚下酒。」
「好,我收下。」尤村長接過魚。
「那什麼村長,承包果園的事……」
「得,魚我還沒吃,你就說事啦。走,走,改明天再說。」尤村長轟趕他,拿魚當鞭子使喚,魚尾巴當鞭梢往二扁頭身上抽,「走,快走!」
「我走,走。」二扁頭倒退著身子,一直到院門口,然後轉身悻悻地走掉。
尤村長拎兩條魚進屋,展示他的魚:「鰲花。」
「二扁頭的姐夫在魚場,天天往家搗騰魚,大人小孩整日吃魚都拉不下來屎,才給你送來,還當好玩意兒呢!」尤村長的老婆尖酸刻薄地譏道。
「你嘴就損,鰲花和鯽花、邊花稱東北三花,在早你吃著了啊?鰲花給皇帝的貢品。」尤村長說。
「三花,你心裡還有一花吧。」尤村長的老婆搶白道。
「我心裡有一朵白菜花,你滿意了吧。燉上,嘗嘗皇帝吃的東西。」尤村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