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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2:22 作者: 徐大輝

  一列火車通過,亮子裡火車站南閘樓里的談話被沖斷,朴成先去接車,小松原得以和朴美玉單獨呆一會兒。

  朴美玉更大膽地望著小松原,她對這個日本鬼子似乎不太恐懼,對其他的日本鬼子就不同了。

  「送飯時躲開日本人,他們禍害人呢!」朴成先囑咐朴美玉,女兒一天比一天綻放和美麗,作父親的才這樣提醒。

  「小松原呢?他看上去也沒那麼壞呀。」朴美玉沒吃透父親囑咐的精神實質。

  是啊,朴成先真拿不出來小松原也是壞東西的事例。他很籠統地說:「日本人鬼著呢,離遠點兒好。」

  關東的語言中,鬼往往是壞的代名詞,譬如鬼混、鬼把戲、鬼鬼祟祟、鬼蜮伎倆等等。

  「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壞?」小松原問朴美玉。

  朴美玉搖頭。

  「你爸爸認為我壞?」小松原問。

  

  朴美玉使勁搖搖頭。

  「都不是,那我說要幫助你們,你和你爸爸都……」小松原沒說完,朴成先一邊卷他手裡的旗幟,一邊走進來。

  「太君,為什麼讓我們走?我還是沒懂你的意思。」朴成先說。

  小松原看了一眼朴美玉。

  朴成先在想,小松原一直望著女兒的眼睛,會不會有什麼不軌的企圖,美麗有時就是禍。

  「美玉,你認得紅月亮花嗎?」小松原問。

  「認得,很好看的。」朴美玉回答,面容像一朵野花。

  「你去采幾枝來。」小松原說。他以此為藉口支開她。

  「你得等到明年夏天,紅月亮花早謝啦。」朴美玉說。

  「哦,那現在甸子上還有什麼花呢?」

  「多哩!旱蓮草……」朴美玉如數家珍說出一串晚秋的野草花的名字,說到花她就興奮,自己也絢麗地開放。

  「去採花吧。」小松原說。

  朴美玉在小松原的視線里飄走,直到變成一隻小蝴蝶落入草叢裡,他才轉過頭來,看著朴成先說:「有人要你女兒一顆眼球。」

  「啊!」朴成先驚愕。

  「你趕快帶朴美玉走,晚了就來不及了。」小松原說。

  「啊,啊,眼球,眼球?」朴成先語無倫次。

  「聽沒聽明白我的話呀?」小松原問。

  「懂,懂啦。太君,誰要我女兒的眼球?」

  小松原有些不耐煩:「別問了,今晚你就離開亮子裡,走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

  「謝謝太君。」朴成先說,他送小松原過了鐵道岔。

  小松原順著鐵軌走了一段路,回頭望眼南閘樓,朴成先木樁似的戳在那裡,他做了一個手勢,希望朴成先能理解他的手語:趕快走。

  守備隊部夜晚比白天的人還少,大部分人出去巡邏,院子很靜。小松原躺著,思謀儘快弄到那顆眼球。

  「你不願意摳人的眼睛,只好用動物的代替。」生田教授說。

  動物的眼睛可以代替,這一消息樂得小松原一下跳起來。只要不去挖活人的眼睛,去弄什麼動物的眼睛都行,貓的狗的鷹的……

  「我只做過一例動物眼睛移植給人,極其秘密地私下進行的,至今鮮為人知。」生田教授說,「這個秘密還要保下去,不能對外公布。」

  「給我們隊長換上動物眼睛……」

  「我只好冒險做一次。唉,為了你完成任務,我不得已而為之。」生田教授說,「不是所有動物都行的。」

  「什麼動物?」

  「狼。」

  狼?小松原聽著噗地笑了,一個嚴肅的話題,他卻覺得十分好笑。

  生田教授望著小松原,外甥一臉稚氣,連責備的話都不說了。

  「舅舅,我們隊長有一隻狼眼,夜裡外出就不用帶手電筒了,真好玩啊!」小松原手舞足蹈。

  「科學的事你不懂,並非像安裝機器那麼簡單,將你們隊長的眼球拿出去,把一隻狼的眼球塞進去……不是的,是用眼球的一小部分。」

  小松原聽不懂太專業的東西,門外漢也只能猜想到這個程度。是囫圇個的還是用一小部分,在他看來都一樣,總之是一隻動物的眼睛裝配上去了,他們的隊長有著兩種動物的眼睛。

  「狼眼睛能搞到吧?」生田教授問。

  「沒問題。」小松原胸有成竹,「我認得一個狩獵隊的頭兒,弄一隻狼眼睛輕鬆。」

  「你一定和他交代清楚,保密,不可對外人泄露真相。」生田教授叮囑他的外甥。

  小松原躺在守備隊的營房裡,正按舅舅生田教授叮囑的尋思他下一步的行動。

  「今晚就去找韓把頭。」小松原再也躺不住了。

  走出守備隊部的小松原,手裡提上那隻液氮罐。去見韓把頭,是去求人家,總不能空著兩隻手,他想好了要帶的見面禮。

  亮子裡鎮只有一條街,所有的商家店鋪都在街兩側林立。標誌商業繁榮是那招招的店幌——模型幌子,包裝幌子,象徵幌子……裝飾的圖案簡直就是一座動物園:龍、鹿、獅子、熊、兔、雁、鵲、鳩、鶉、鶴、蟾蜍、蝙蝠、蝴蝶……唯獨沒有狼,小松原要找的就是狼。

  小松原朝掛著紅色葫蘆幌子酒肆走去,隊長帶他來買過酒,林田數馬即興吟起中國古人的詩句:「村遠路長人去少,一竿斜日酒旗閒。」

  哐哐!小松原敲已打烊的店鋪門。

  「來啦來啦!」店老闆提著燈籠出來,他都沒往上部分照,就認定來人的身份,鋥亮的高腰馬靴只有日本軍人才穿的。「太君,您……」

  「來簍大高粱。」小松原說。

  「您要多重裝的?」店老闆問。

  「二十斤的。」小松原說出多大的包裝。

  「好嘞!太君您稍等。」

  很快,店老闆抱出一隻柳條酒簍,殷勤道:「我叫人給你您送過去吧,太君。」

  「不用啦。」小松原扛起酒簍,上路。

  小松原沒走多遠就氣喘,到韓把頭的駐地玻璃山,至少有二十幾里路,其實還不止呢。

  「找一個小扛(苦力)送就好了。」

  此次去弄狼眼睛,不可讓外人知道,就是守備隊的人也不叫知道。看現在的情形,天亮也走不到玻璃山。

  「租一匹騾子。」小松原終於想出辦法。

  在以騾馬作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亮子裡鎮上有馬、騾、驢出租業務,相當於現今的計程車。一般的由大車店來經營,亮子裡鎮是一家叫「通達」的大車店來做這項業務。

  小松原連夜上山,一匹騾子馱著東西。

  深秋的夜晚,風走過原野的腳步沉甸甸的,植物成熟的味道瀰漫著。小松原沉浸在五穀雜糧的香味里,呼吸著秋天的氣息。一個人在走如此遠的夜路,他還是第一次,心裡惴惴不安。

  路兩旁秋天的植物顏色本來就深,夜幕下黑乎乎一片,黑乎乎的地方是罪惡的家園。四周寂靜,騾子的腳步歷來就輕,叩磕地面的聲音很小。東北民間送葬的冥器是騾子拉車,其意是騾子走路輕,免得驚動其他的野鬼。

  小松原巴不得騾子能發震耳欲聾、驚天動地的蹄聲,他太需要一種巨大的聲響來為自己壯膽。他的手沒離開槍,子彈已上膛,隨時都可以擊發。

  一個帶槍的日本兵在那個夜晚他怕什麼?是藏在草叢裡的狼,還是胡匪?總之小松原是害怕了,眼睛盯著發黑髮暗的地方,警惕著。

  玻璃山還很遙遠,眺望不見。騾子背負的東西很少,走起來更加輕便,蹄音更輕,幾乎就聽不到。它也奇怪,為什麼僱主不騎自己走,那樣速度才能加快,它不願意把時間耗在道上。

  嚓嚓,一條黑影從草叢躥出,橫穿過道,小松原端槍對著黑影,隨時都可開槍。黑影停了一下,回望他一眼,而後逃走。

  「不是狼。」小松原懸起的心慢慢放下來,他通過黑影的身材大小,尤其是眼睛斷定不是狼,狼是夜眼,閃光發亮。這個東西幾乎都看不清它的眼睛,大概是狐狸或山狸子什麼的。

  一場虛驚過後,小松原不再步行,要騎騾子走。他遇到了難題:騎騾子哪個位置呢?

  不是所有輕乘型的動物你隨便爬到它的背上,騎它哪兒都行,這涉及行走速度和你的舒服。當地有句諺語告訴你騎乘的經驗:騎驢騎屁股蛋,騎馬騎腰當間。

  馬和驢如此騎法,那騾子呢?小松原騎過馬,也騎過毛驢,只是沒騎過馬和驢或驢和馬的產物——騾子。小松原在自己生活的經驗里沒找到騎騾子方法,於是他就想到一個騎騾子的人。

  小松原連連說他的名字:「韓把頭,韓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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