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40:48 作者: 徐大輝

  在找孫璇之前,穆楠生和郁冬冬到清泉山莊查看一次。

  深秋的山因綠茵的枯萎,裸出部分玄武岩軀體,像燙傷或燒傷似的。季節構成了衰敗的景致,奇特而令人沮喪。

  「我們要是夏天來這裡就好啦。」穆楠生踩在落葉上,說,「山瘦了,遍地缺體殘枝。」

  「你很傷感。」郁冬冬想到穆楠生的心情與某人某事件有關,她不想直截了當地戳穿他,婉轉地說:「觸景生情。」

  「冬冬你什麼時候能不折磨我?」穆楠生步履蹣跚,他挑選沒有落葉的山道走,似乎這樣做很難。何人能夠將腳抬起來走路,除非變成一隻鳥。

  「沒人能夠折磨另外個人,都是自己折磨自己。」

  「你說的好。」穆楠生讚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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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彎彎的山道將他們引到小溪旁,清泉從山石上、倒斃的枯木間潺潺流淌。生命不息在此得到很有說服力的詮釋。

  沿小溪流而上,轉過半座山,出現清泉山莊。藍河有公路修到這裡,開通888專線公交車,他們沒坐車,步行上山。別墅錯落在山林間,一條條小路藤蔓似地宛延伸向那裡。

  「一,二……」郁冬冬數著,手指停在第九棟別墅,「是它,張冰冰在那裡面。」

  穆楠生說:「我們走近一點瞧瞧去。」

  第九棟別墅的位置在山的一道粗皺紋間,它的背後是懸崖,赭色的岩石呈布紋形,像一塊搭在晾衣繩上的布,藍河人稱之為曬布崖。別墅前面,一道小峭壁,兩米多高。大小懸崖間的九號別墅與眾不同,進出它有些困難。開發者修了條路到門前,乘車可直接到院子裡,只要有一人守在大門前,連只鳥飛進去也能被發現。

  在樹林裡,郁冬冬說:「從這裡救出張冰冰?恐怕不太容易……和歌樂山上的渣滓洞差不多。」

  「說得也太白色恐怖了點兒。」穆楠生說,「弄清裡邊的情況,我們才能考慮如何營救她。」

  「這不難,找你那親愛的呀。」郁冬冬的話有些山風的味道,涼颼颼的,含意倒蠻豐富。

  穆楠生苦笑,攤上這麼個屬下就是讓你叫苦不迭,有什麼辦法。

  「穆隊,想什麼呢?」

  「苦不堪言。」

  「失戀都這樣。」

  穆楠生不想同她鬥嘴,也鬥不過她。他說:「咱們去找孫璇。」

  「假如……」郁冬冬說假如她可以不參加會面的話,她就不去了。

  「不行,這是執行任務。」

  第二次來椰島啤酒屋,郁冬冬隨便了些,當孫璇問她喜吃什麼,她說:「松仁玉米。」

  一盤松仁玉米端上桌,三杯啤酒。

  有關張冰冰的話題,世紀實業集團的一間秘室里也談著,是兩個人在談話。

  古紀峰把他和小町在九號別墅地毯上做愛,一旁看著的張冰冰像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學說一遍。他說:「她無動於衷。」

  沒反應。萬達不懷疑這樣結果,他等待結果出來,好往下進行。他說:「既然如此,我們只好再上一道保險。」

  「保險?」古紀峰不解保險為何意。

  「給她再服藥,讓她傻到底,即便是她知道她母親的什麼事,講不出來,永遠爛在肚子裡。」

  「她已經傻到這個份上……」古紀峰不忍心再下毒。

  「成大事的男人做事怎可優柔寡斷。」萬達斥責道:「譚韶芬死了這麼長時間,警方也沒破案。他們找不到任何線索,會盯上她的女兒的……不管怎樣,這條線索我們必須掐斷,趕在警方前面掐斷它。紀峰,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給她服藥;二是從根兒上解決問題,做了她。」

  不能做掉張冰冰,古紀峰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對小町說是治療精神的新藥,實情一點兒也不能叫她知道。」萬達囑咐道。

  「我明白了,萬叔。」

  「有大賴的消息嗎?」萬達臉上露出憂慮重重的表情,昨晚到現在沒見他的人影,三孩子交易後也不知去向。

  「沒有。」

  「我感覺出事了……」萬達從溘然不見朱大賴子和三孩子,便起了疑心,只是他得與紀剛核實,才能下最後的斷言。為防萬一,有些事情可做提前準備。他說,「你叫許世昌停止藥品交易,封掉生產車間,將成品半成品全藏好。」

  「我就去安排。」……

  我們把敘述再轉回椰島啤酒屋。

  穆楠生問:「你與小町怎麼聯繫?」

  孫璇認真地看看穆楠生,又看看郁冬冬。說:「發手機簡訊。」

  「能見面嗎?」

  「她告訴我近一段時間不能見面。」孫璇再次看穆楠生,問他:「見面很重要嗎?」

  「目前還不太需要。」穆楠生用嚴肅的口吻說,「你也許猜到了我們急於想了解九號別墅里的情況,肯定與某個案子有關。我能告訴你的一點不保留地告訴你,不能夠告訴你的地方,希你能理解。」

  孫璇喝口啤酒,說:「我懂,不問。」

  「小璇,這關乎到一個人的生命安全……」穆楠生很分寸地講出了解清楚九號別墅里情況的重要性,他說,「小町大概還不知道她所做的……」

  「是不是犯罪?」孫璇急忙打斷他的話,她關心自己的好友。

  「目前不清楚她在做什麼,還不能這樣下斷言。」穆楠生信任的目光落在孫璇的臉上,「你要儘快知道她的情況,一定不要露出是我叫你了解她的,不可引起她絲毫的懷疑。小璇,你能做到。」

  「生哥,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孫璇聽到稱自己小璇很是親切,心裡熱乎乎的。

  「還有……」穆楠生又囑咐孫璇一番。W省公安廳馬廳長打來電話,告訴袁成罡一個他所企盼的消息:衛光男基本恢復正常。

  「我們馬上派人過去。」袁成罡放下電話,看了一下表,午後四點。「國強,你看誰去?」

  「還是叫穆楠生和郁冬冬去比較穩妥。」馮國強說,「衛光男恢復正常的消息尚需封鎖,知其他下落的目前只有他們倆。」

  「張冰冰的事也不能放下,她對我們來說相當重要。」袁成罡尋思尋思,想出一個辦法。他徵詢的口吻說,「是不是讓姚勇帶郁冬冬去接觸衛光男,留下穆楠生比較有利,他與孫璇……」

  「逮了朱大賴子、三孩子,審問他們今開始,一旦R2藥物的研製和生產有了線索,姚勇要上……」馮國強提出不同的意見,他說,「郁冬冬可先抽出來,讓她去接觸衛光男,再請省廳派人配合。袁廳長,您看?」

  袁成罡也覺得馮國強說的在理。R2藥物的追查一點都不能鬆勁。祝鐵山他們審朱大賴子、三孩子就從R2藥物來源入手,待胡鳳鳴返回後,他還要審三孩子,查槍枝被盜案、啟蒙星毒死小學生案。專案組實在抽不出人來……他表了態:「我同意,派郁冬冬去。」

  馮國強說:「我想立即叫她動身。」

  袁成罡做事歷來都雷厲風行。他說:「我就與廳里聯繫,安排人配合郁冬冬。」

  當晚,馮國強秘密去了江口市。

  當晚,郁冬冬趕到省城,直接到了地礦醫院。

  「你好,叫我小高吧。」省廳指派的刑警不是別人,正是悉心照顧衛光男近兩個月的護士小高。她說,「先聽我介紹一下他的情況,還是先看看他。」

  「最好在外邊先看一眼。」郁冬冬急於見衛光男的心情,除偵破工作需要的重要知情人原因外,當時是自己和穆楠生在街頭發現衛光男,送來的路上他喊鬧要吃方便麵,傻咧咧地唱洪流滾滾的情景歷歷在目。恢復正常的衛光男該是什麼樣子。

  「跟我來。」小高走在前面。

  「嗷;嗚嗷!」走廊里,郁冬冬聽見一聲女人野狼般地怪怪的叫喊聲。

  「她也是R2藥的受害者,」小高說,「她可就沒衛光男幸運了。」

  通過病室門上的瞭望口,看見恢復常態的衛光男正坐在床邊看本雜誌。

  「過會兒我們再和他談吧。」郁冬冬對小高說。

  夜晚,他們的談話在偌大的病室里進行。看得出來這一段他們醫護人員和患者關係融洽,小高的到來衛光男很高興。

  「藍河,來自你家鄉的警官郁冬冬。」小高將郁冬冬介紹給衛光男,「她來看看你,有事和你談談。」

  「你好!」郁冬冬問候。

  「你好!」衛光男望著郁冬冬在想這張並不十分陌生的臉,他說:「怪了,我在夢中見過你,真的見過。」

  「是嘛。」郁冬冬聽來沒覺得太奇怪,她猜想可能他對送他來省城還有些記憶,就此話題談起。她說:「衛光男你還記得有人送你到省城來嗎?」

  衛光男搖搖頭。反問:「是你送我到這裡來的嗎?」

  「是,我和我們的隊長送你來的。」郁冬冬剝只桔子給他,「兩個月前的事啦。」

  「我像睡了幾年似的,老是做夢。」衛光男在敘說他的感覺,「我在歌廳里唱歌,唱呀唱……我姐又帶我去烤串兒。」

  郁冬冬見他說起姐姐便眉飛色舞,心中一定充滿了對她的無限的愛。

  「我什麼時候出院?」衛光男問小高,他顯然還不知姐姐衛思慧被暗殺,他說:「我想姐姐。」

  「快了,」小高瞞下實情,說:「很快。」

  「你還記得當時的一些情形嗎?比如,睡前……」郁冬冬讓他回憶是怎樣睡下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嗚,嗚。」衛光男支支吾吾起來,看一眼郁冬冬就噤了聲,不再說話。

  郁冬冬看出他顧慮重重。只有打消他的心存顧慮,才可能使他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下面的話該小高說了,她們倆事先商量好的。

  小高說:「你今天問隔壁那個女的得的是什麼病,我現在就告訴你,她和你患的同一種病。」

  「同我?」衛光男現出驚訝神色。

  「她原是一家公司的會計,經理貪污公款她知曉,經理惟恐她檢舉他,竟給她下毒,使她變傻。」小高見衛光男臉色發白,畏寒羊羔似的顫抖,她停止講話,問:「衛光男你怎麼啦?感覺哪兒不舒服?」

  「沒,沒有。」衛光男聲音依然發顫,恐懼感還沒離開他。恐懼表現在他的身上讓人格外恐懼,是那隻干樹杈般缺指的右手產生的效果。

  郁冬冬本來想直白地問衛光男是否有人給你下了什麼藥?但她一轉念,那樣問不合適。用疑問的口氣說:「你的身體原本很好,突然間就得了病,很是奇怪。」

  「嗚;」隔壁的傻女人的喊鬧聲在整座樓里迴蕩,今夜也不知她怎麼啦,哭鬧加劇。

  衛光男像只弱小的動物聽到強大天敵嚎啕的聲音,他的反應就是抓住被子,將頭深埋進去,拒絕可怕聲音。

  小高將一隻手放在衛光男的肩頭,郁冬冬猜想兩個月間,她就這樣地在他發病時將手放在他的肩頭,他需要這隻手的安撫,傻子的世界或許極其孤獨。

  安慰的信息須臾傳入衛光男的心房,他接受並漸漸恢復平靜,抬起頭來,問小高:「幾天前,我是不是也同她一樣哭鬧?」

  小高的手離開他的肩膀,說:「你不哭鬧,但你唱。」

  「唱?唱什麼?」衛光男想知道自己病時的樣子。

  「洪流滾滾。」小高如實奉告。

  「我姐姐最愛唱這首歌。」衛光男再次提到他的姐姐。

  他的表情讓兩位女警察清楚感到了姐弟情深,她們倆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告訴他衛思慧已遇害,這對深愛姐姐的他來說將受到巨大打擊,他經受得了嗎?暫時不能告訴他實情,至少在他身體剛剛恢復常態神經還很脆弱的情形下,不能告訴他。但是問話還要進行下去。

  「衛光男你有什麼仇人嗎?」郁冬冬雖是問話,語氣中充滿了肯定。

  衛光男這次表情不是害怕,隱伏著憤恨。

  「不然,他們不會對你陡下重手。」

  郁冬冬的話動搖了衛光男心理防線,他臉上的仇恨像爆竹一樣炸開。

  「他們怕你說出什麼,用惡毒辦法封住你的嘴。」郁冬冬趁熱打鐵地說。

  衛光男說:「我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他們是誰?」郁冬冬趕緊追問一句。

  「不知他們為什麼抓起我。」衛光男說起他發病前遭綁架的一個多月的經歷。

  在衛光男的生活中,綁架成為一個內容。換個人,綁架應是件極其恐怖事件,即使活下來,也是銘心刻骨的。但衛光男則不然,他不止一次經歷當人質,對五花大綁地受看押,似乎習以為常。綁架他的原因並不複雜,與他惡劣的嗜好有關。

  衛光男染上賭癮時還是個中學生,姐姐衛思慧在部隊服兵役,他一人待在家裡。同樓門的水利局長的兒子常和社會上的一些太子哥們打麻將,帶他去看幾次熱鬧。有時他替誰抓抓牌,久而久之,他學會了,偶爾湊把手什麼的。再後來,他上場,牌運很好,相當長的一個時期,牌很順,每場必贏,連他自己也覺奇怪。望著自己的手,驚嘆道:這真是手,神手!

  十賭九輸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衛光男第一次遭綁架就是因輸了錢給不起,被贏家綁架的。平生第一次經歷被綁架,他心裡恐懼,在某招待所一個房間裡,看押他的人有什麼病;怪癖,折磨的方法別開生面,搔癢,手指蛇似的在胳膊窩裡蠕動,讓你笑。誰說笑比哭好?到了需要忍受,或者說笑得痛苦時,你還會說笑比哭好嗎?

  「姐,我實在受不了,他們叫我笑,不停地笑。」綁匪索賭資衛思慧要求聽聽弟弟的聲音,衛光男這樣對姐姐說。

  「笑?」衛思慧錯愕。

  「快來救我,姐,我快笑死了。」衛光男電話里倒是哭腔。

  笑?衛思慧百思不得其解。綁匪不虐待人質就算幸運的啦。怎麼還讓笑,咋個笑法?用兩萬元贖出弟弟,她問綁匪怎樣叫他笑。衛光男就笑,用笑來證明他受折磨十分痛苦。

  第二次,也是因還不起賭資。第三次……都是。他輸錢還賭資還不僅僅是這幾次綁架,其中也有他自己解決的。他現在向郁冬冬、小高講他不光彩的歷史遭綁架這一節。

  「這次是不是?」郁冬冬問是否與賭博有關。

  「不!」衛光男嘴唇掀動一下。

  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而郁冬冬又看見另一種黑,靈魂的黑色。

  「無緣無故地綁架你,而且是一個多月。」郁冬冬說,她直覺衛光男隱瞞了什麼。問:「你不認得他們?」

  衛光男朝窗外張望,雙眼閃爍不定。他說:「的確不認得。」

  「總該有個目的吧。」郁冬冬說,「我們來分析一下他們綁架你的動機。」

  「我也覺得奇,每回我遭綁架,不出兩天姐姐都要打電話給我,確定我平安無事,她才肯答應綁匪的條件,可是這次沒有。」衛光男望著小高,說:「醫生不准許我給姐姐打個電話,這麼長時間沒我的消息,她一定很著急。」

  小高與郁冬冬交流一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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