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40:12 作者: 徐大輝

  椰島啤酒屋店面比穆楠生想像的還要小,招牌做得也不搶眼球。

  「你終歸為省錢。」見了面,穆楠生便不客氣地說。

  聽慣責怪話的孫威不在乎地笑笑,眼睛沒離開郁冬冬。

  「他總是欺負你。」她為孫威鳴不平了。

  「從入小學起他就欺壓我,幾十年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飽受鐵蹄蹂躪。」孫威像小常寶見到解放軍控訴土匪罪狀似的,幾乎是字字血,聲聲淚啦。

  「我成了罪大惡極的土匪座三雕。」穆楠生這樣說濃厚了某種氣氛。

  在孫威的引導下,穿過大廳,又越過櫥房,進了一間像臥室的房間,雖然擺放了餐桌,靠牆那張單人床讓人想到這裡不是餐間。

  「我妹妹的閨房。」孫威見他們倆愣愣地站著,說:「坐,坐呀!」

  「妹妹?」周圍散發著某種香水的濃烈氣味,令郁冬冬突然收斂笑容,她見床頭放著大布娃娃,猜想被孫威稱為妹妹的人年齡不會太大。一個腰纏萬貫的企業老總,與妙齡女子聯想在一起,是怎樣的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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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是我親妹妹。」孫威一眼看出郁冬冬的誤解,轉向穆楠生,「是小璇。」

  小璇是孫威的妹妹,且惟一的妹妹。童年的孫璇,像一隻百靈鳥,從早到晚的歌唱,時常在他們倆身旁盤旋。她為拿一個青年業餘歌手比賽,竟和一白髮蒼蒼的評委上床。拿獎後她與那個評委去了南方。穆楠生再也沒見過她,從沒提起過她。

  「他死啦,小璇帶著個女兒回來。」孫威臉上顯出了苦楚的神情。從百葉窗透進的條狀的光線,頓時把痛苦表情割得支離破碎,他沉重地說,「天真,總要付出代價的。」

  一個女服務員開始往上端菜,顯然是先安排好的。啤酒屋的菜有自己的特色,以涼拌為主。黃瓜絲金針蘑,糖醋心裡美,芥茉鴨掌……還有一盤炸干苣蕒菜。

  「這是什麼東西?」郁冬冬不認得這道菜。

  「苣蕒菜。」孫威看穆楠生一眼,將一碗炸熟的醬往他的面前推了推,說:「小璇聽說你來,特地打發人到農貿市場買來的,她說你愛吃苣蕒菜蘸醬,呶,肉皮辣椒醬。」

  「苣蕒菜。」穆楠生心裡頭啊,此時正是苣蕒菜鮮嫩的季節,田野長滿水靈靈的苣蕒菜,偶然可見早熟的一兩棵,綻開著黃色小花。孫璇便是一棵早熟的苣蕒菜。

  「楠生哥,我嫁給你吧。」還是中學生的孫璇大膽地說。

  「傻丫頭。」穆楠生的手指戳下她光滑的額頭,嚴肅道:「孫璇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呵。」

  「小璇因你哭得好傷心。」後來孫威告訴他。

  「她真是個小傻瓜!」穆楠生說,仿佛天下的苦澀全灌注到他的心田裡,他是倒不出來,也不想倒了,世間的事情就是這般說不清道不明。人的心裡珍藏一塊苦澀,並非是件壞事啊!讓回憶帶些苦澀,那樣人生才更真實,才更有滋味,才更值得回味。

  「呀,好苦呦!」局外人郁冬冬嘗口乾苣蕒菜,驚呼道。她問:「穆隊,你喜苦的東西?」

  於是,穆楠生就苣蕒菜般地微笑,苦澀地笑,如果可以說成笑的話。

  椰島啤酒屋就這樣從苣蕒菜開始,註定這頓午餐自始至終充滿壓抑,正如窗外突然驟變的天氣,陰晦晦的,令人窒息。

  「我之所以請你們到這裡來,因是我妹妹開的酒館,談話方便些。」孫威細嚼慢咽一根苦菜,話里濃郁野生植物的味道,「我想好了,也豁出去了,講出心裡頭的真話吧。」

  穆楠生夾根苣蕒菜放在碟子裡,用竹筷把它按本來生長的姿態攤開。

  「我慘澹經營明月房地產公司,正在蒸蒸日上的時候,我兒子……」孫威說。

  在藍河的私營房地產開發公司中,明月房地產開發公司具有很強的實力,占領藍河房地產開發市場的一定份額……孫威的兒子是小保姆從幼兒園接回家的半路上遭綁架的。

  「孫經理,你想見到活著的兒子,就不要報警,準備一百萬元錢。」綁匪電話里威脅道。

  怕兒子受到傷害,孫威做出十分錯誤的選擇,決定私了此事,給綁匪一百萬元贖出兒子。

  「可是事情發生不到兩個月,我驚魂未定,第二次綁架又發生啦。」孫威喝口啤酒,端起杯子時與郁冬冬輕碰一下,他說:「這次還是一百萬。」

  穆楠生還在幫助碟子裡的那棵苦菜成長,從另只菜盤子裡夾塊淡黃色的東西,放在莖的適當位置,那棵苣蕒菜就燦開出花朵。當孫威說到第二次綁架時,瞥他一眼。

  孫威攤開雙手,說:「我又被敲詐勒索去一百萬元。」

  郁冬冬說:「你該報警。」

  孫威瞧穆楠生一眼,看得出來他心裡很複雜。較明顯的是悔之晚矣的樣子。

  「兩百萬損失後,公司的資金周轉困難。當時我剛剛接了一項工程,沒錢開不了工,我找到熟人古紀峰,拆借一百萬。倒霉的事情發生了,腳手架忽然倒塌,民工一死三傷,我又扔進去幾十萬。在我陷於絕境的時候,一個人粉墨登場了。」

  「粉墨登場?」穆楠生不再侍弄那棵野菜。

  「原來,我已不知不覺落入圈套。」孫威的目光在刑警探尋的視線里月亮般地在薄薄的雲彩里穿行,是那樣的淒楚迷茫。他說,「一開始我就朝他們的陷阱走去,直到掉下去。」

  「能不能講得細緻些。」穆楠生說。

  「萬達找我,代表世紀實業集團來找我。楠生,你知道萬達這個人嗎?」孫威問,未等穆楠生回答,他自己便說,「你不了解他,世紀實業集團的靈魂人物。」

  「嗯?」穆楠生沒懂他話的意思,「總經理是古紀峰呵。」

  「古紀峰是阿斗……」孫威講萬達是軍師,是諸葛亮。他們的關係與《三國演義》中的情節驚人相似。

  「那劉備是誰呢?古紀峰的父親又因何託孤?」穆楠生問。

  孫威站起身將房門關嚴,他對所處的環境似乎感到不安全,欲言又止的樣子。

  穆楠生用眼睛對他說:「小璇開的酒店。」

  孫威還是把聲言壓得低低的,說:「我沒查清楚。」

  「你查過他?為什麼?」穆楠生問。

  「與兩次綁架有關。」孫威說他和萬達達成願意接受世紀實業集團的兼併保留他的經理位置,他的股份不少於百分之三十五協議後去見古紀峰,古總的司機讓他想到一個人。就是看押兒子的那個蒙面綁匪,聲音、身材,尤其是柳肩雙臂向前抱著,這一特徵極深刻地印在腦海里。綁匪的張牙舞爪,兒子撕心裂肺的求救聲音,當時的情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你在世紀實業集團……臥薪嘗膽。」穆楠生望著他說。

  「擱你也會這樣做的。」孫威臉上的神情很堅定,說,「我決心找出幕後的策劃者。」

  「找到啦?」

  「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孫威表示出不想對刑警說得更多。最後還是說了一句:「他們通過策劃綁架來達到收編我的目的。」

  收編?他用了收編這個字眼。穆楠生心想,事實上比這更殘酷,好端端的一攤事業,讓人給毀壞了。這不是正常的競爭,而是採取卑鄙的手段,誰會心甘情願!

  「我今天之所以請二位到這裡來,酒店是我妹妹開的,在她的臥室,說話方便些。」孫威今天第二次提到在他小妹開的酒店談話方便。似乎才進入談話的主題,他說:「我有一個重要的事情對你們講。」

  郁冬冬坐直了身子,像似準備聽令人鼓舞的消息。

  也就在這時,孫璇穿著厚厚的外衣,拎著手袋包走進屋,深秋的某種成熟乾草的氣息她帶進來。

  「生哥。」孫璇沿用若干年前的稱呼,眼色很溫柔,說,「我剛從山上下來。」

  「山上?」穆楠生不知她說的山上指的是什麼。

  「清泉山莊。」孫璇脫外衣搭在落地衣帽架上,雙手插入耳後的長髮里捋了一下,眼瞧郁冬冬時,孫威以老朋友的口吻向妹妹介紹道:「冬冬,郁冬冬。我小妹,孫璇。」

  「你們聊著,我過會兒來給你們敬酒。」孫璇說著朝外走,最後的目光皮筋似的抻了幾抻才從穆楠生身上拉斷,這是郁冬冬的清澈如水般的感覺。

  「我有位摯友,他的死因不明……」孫威開始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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