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體浴場 41
2024-10-04 11:27:05
作者: 徐大輝
丁丁!篤篤!藍狐養殖場內的小紅樓里砸打聲音傳出。胡克艱坐在一旁等待張經綸做完一個銀器,他們倆近半個小時沒說話。
張經綸打制刀鞘樣的東西,工藝有些複雜,他做得很認真,始終未看身邊的人一眼,專心在手裡的活計上,胡克艱是他叫來的,只在他走進銀器製做室時用手裡的小錘子指下馬杌,示意讓他坐下,等他把活幹完。
即使張經綸不找他,他也要見張經綸。
今天,市公安局召開黨委會,田豐傳達省廳的決定,派包俊海一行四人的專案組到三江,重破冉江被殺案。為配合省廳專案組開展工作,市局決定趙春玲和老陶參加專案組。
會上田豐宣布省廳的決定:胡克艱參加偵破一起連環殺人大案,三日後到省廳報到。
省廳的安排,讓他惴惴不安,感到末日來臨。命自己到省廳是不是調虎離山且莫論,冉江案子重新提起,恐怕此次不是上次,田豐一定掌握了重要線索,不然省廳絕不能再度派專案組到三江。那個案子一旦破獲,鐵板一塊的藍雀團伙即被擊破……他不敢往下想。
銀制的刀鞘做成半成品,張經綸停手,捋下套袖,起身回到另一間屋子,胡克艱緊隨其後。
「老爺子昨天已告訴我省廳派專案組的事。」張經綸極力掩飾心虛,「你怎麼看?」
「我們太忽略田豐了。」胡克艱說,他認為田豐是派專案組始作俑者。
半年前他做為冉江命案組副組長後留在三江,下派煅煉是表面形式而已,破冉江命案是真。自命不凡的張經綸哪裡肯聽他的忠告,認為他是庸人自擾、多疑多慮。半年,給田豐以充分的時間查找線索。他很悲觀地說,「他是我們的掘墓人。」
張經綸得知省廳派專案組進駐三江心裡也毛毛騰騰的。田豐的確讓他不敢小覷對手,花園別墅饋贈他沒接受,金錢扳不倒的人,很難纏。不能用對付冉江辦法對待田豐,那種失誤,不能再發生。遇到棘手事情,他要聽聽胡克艱的高見。
「事實上我沒有機會了,他們調我離開……我們沒能力阻止他們。」胡克艱說出省廳調他參加專案組的事,他現出一籌莫展的樣子,有些悲觀地說,「我們等於把脖子伸進田豐的鍘刀床子,隨時都可斷頭。」
「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張經綸硬挺著說。其實他比胡克艱更惶恐不安,說他風聲鶴唳一點都不誇張。攸關時刻調走胡克艱,斬掉自己一隻左臂。這是一層意思,更深層的東西是田豐對胡克艱動手,火燒到了家門口,威脅到老巢安全。他說,「破案方面你是專家,分析分析他們掌握了什麼重要線索?」
「按照常理懸案重提都是獲得了新的線索。」胡克艱說,「我們做得天衣無縫,除非殺手本人反水招供,外人難知曉的,老五、老二都很可靠。」他懷疑尚俐莉不經意向什麼人泄露了天機,但沒絕對證據他不能說出這個想法。
「那件事只有我們五人知道,難道老四她?」張經綸用排除法排除沈放、胡克艱、駝子,疑點停頓在老四尚俐莉身上,未等胡克艱表態,他立刻否認了,「她不可能,冉江是她堅持除掉的。其他社會關係呢?據我們所知,冉江在三江再沒更密切接觸的人。」
「他在三江生活幾十年,知根知底的人怎會清塘子似的乾淨。」胡克艱說,他提到《三江日報》記者仙人掌,「我想起一個人,他過去沒少在報紙上寫吹噓冉江的大塊文章,會不會是他呢?」
「叫老五查查。」張經綸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或者與冉江案子有牽連的東西,他說,「該清理通通清理,不能給專案組一點可乘之機。」
「老五盯著王平安兼找朱良難抽身,讓老二去辦吧。」胡克艱提出派駝子去查記者仙人掌。
「好吧。」
胡克艱接著吐出心裡憂慮:「朱良一定在田豐的手上,恐怕會把他知道的抖落出來……」
分析漸深,危如累卵,兩人陷入沉默。
張經綸一掃往日財大氣粗、傲睨萬物的神態,嗒然若失。專案組進三江使氣候驟然劇降,陽光集團籠罩在寒冷氣氛之中。如果冉江命案告破,陷入囹圄是一批人,掉腦袋的也是一批人。
小紅樓外正有一棵老樹飄落葉子,夕陽落在上面,葉子顯現殷殷血色。張經綸抬眼發現它們,遠遠看去像一隻只受傷鳥的掉落。他問:「你哪天走?」
胡克艱臉龐月罩荒山禿嶺一般的顏色,枯枝敗草在那裡飄搖。他知道接下去三江的日子將會更寒冷,殘酷季節不可抗拒地來臨。走是必然,身不由己。他感到自己一塊絆腳石似地正被人搬開、撇走,不久將被砸碎。他說:「明天下午,田豐親自送我去省廳。」
「沒想到事情來得這樣快。我原想讓你去探摸一下,老A找我說送貨的那個女人至今沒回去,是不是落入了田豐的手裡。還有小九那個替身……」
「噢,我倒忘說了,季闖到東塔監獄的第三天,意外觸電身亡,這件事就算煙消雲散了。」胡克艱說,「至於老A派的女人,我就無能為力了。」
「唉!——老六他整日圍著亂糟糟的女人轉,我不放心。」
胡克艱聽到沙發那邊響起一聲嘆息,仿佛投向枯井一塊石頭,空洞而沉重。聲音勾畫了樹倒猢猻散的悲涼景象,他心裡產生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那種恐懼。
此刻,恐懼風似地正在吹著落日時辰的屋子。
「老五不是在他身邊嗎?」沈放派到亮眼睛去照眼邱老六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胡克艱說,「有老五把握老六,沒問題。」
「能不能想辦法把老七安排進專案組?」張經綸問他。
「接近專案組都很難。專案組設在棗樹街派出所,顯然隔絕市局其他人接觸。」胡克艱目光飄到夕照中的巴西木上,葉子發出瑩瑩綠光,喚起了他對局黨委會和田豐銳利目光的回想。他說,「田豐目光狼一樣望著我。」
張經綸這時站起來,走進夕陽餘輝中的身軀弓似地脹滿了憤怒。他注意到張經綸的手拳狀在收緊,顯示了力量,用一種惡狠狠的聲音說:「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胡克艱搖搖頭,他說:「冉江的事我們做得太大了。」
張經綸重新坐下來,身子埋進沙發中。老習慣舊姿勢:雙手交叉放在腹部,閉上雙眼,抑制一下自己的情緒。隨著前胸起伏的減緩,情緒穩定下來。他說:「不能及時掌握專案組的情況,我們有些事難以應對,時時被他們的槍口瞄著,危險吶。等他們什麼都掌握了,疊壩堵水已來不及。想辦法,得想辦法。」
強硬性格的胡克艱,今天虛弱不堪又茫然若失,他的臉絲毫沒有往日的果斷、鐵硬。他說:「難,難啊!專案組的人由省廳直接挑選的,三江指定趙春玲、老陶參加,也是經省廳批准的。趙春玲沒任何希望,她不可能被征服。」
「那個姓陶的背景如何,能否在他身上打開缺口。」
「我們倆共事多年,脾氣秉性我了解,他比趙春玲還難對付。」胡克艱說,「老陶剛直不啊在公安局都是出了名的,他當過治安科長,管全市娛樂場所,弄些錢很容易,可至今仍老少三代人擁擠在局八十年代蓋的住宅樓里。工作認真,得罪了不少人,冉江在任時我堅持撤他的科長職務被通過,安排他到市駕校當指導員,清閒自在,收入不菲,可以改善改善拮据生活。他堅決不受命,要求回刑警隊干老本行。因此他成了全局年齡最大、職務最低的刑警。趙春玲似乎特別器重他。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刀槍不入。」
張經綸絕不會在這樣的人身上動腦筋、下功夫。省廳專案組成為張經綸的目標,此事他不再指望胡克艱。他說:「你先去省廳報到,家裡的事我安排。」
「天剛失手,朱良消失,川椒豆花村用罌粟殼做菜……有人混進來。」
「他是誰?」
「杜大浩。」
「理由呢?」
「其實田豐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刑警隊的科長竟在『狂飆』行動的緊張時刻去嫖娼?」 胡克艱一直懷疑杜大浩嫖娼被捉是演戲,是田豐精心安排的。他暗中跟蹤杜大浩很長時間了,只是沒發現可疑之處,但是他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儘管我們還沒發現他什麼,我……」
「考驗他多次啦,和馬爽已上了床。」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她別讓他給『教育』過去,他們合夥對付我們,那可就慘嘍。」
「也許你有道理,」張經綸說,「我會派人盯緊他。」
「還是早點讓他沾上血腥……真老包假老包一試便知。」
胡克艱走出小紅樓時,夕陽還有一抹餘輝留在西邊天際。他回頭望眼小紅樓,死魚一樣的眼睛裡盈滿複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