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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26:37
作者: 徐大輝
「朱良曾經對我說過,」靜女孩向趙春玲講述很細節的故事:轆轤街一百八十三號樓里,靜女孩掩飾不住心花怒放。下午她去街道一家私人診所,花錢做了B超,她懷的是男孩,她盼望就是這個結果,朱良同樣如此。
她做了朱良愛吃的豆瓣魚頭,等他歸來時,她想像當他聽說懷男孩喜訊後的樣子:他激動時不會吻,會啃,在她寬闊的地方啃,啃過平坦,也啃過凹凸,那個時候她淋漓痛快。怎麼說,五萬元向她招手了,不僅是五萬元,朱良還答應把租屋買下來……她就這樣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冬季傍晚,把未來生活幻想得很美好。輕鬆愉快的好心情她嘴哼著小曲,家鄉的俚曲,歌詞很樸實,但不失誘惑。當她知道自己懷孕時,產生稀奇古怪的想法:打扮成中學生。為此她還到附近一所中學去,看現代青春靚麗的女孩怎樣打扮。她開始模仿,梳上羊角辮,塗上黑黑的眼影,眼睛下面貼紙像淚珠一樣閃閃發光。朱良覺得她挺好玩,並學著她脫了衣服後爽時的「啊,啊,啊」聲音。靜女孩撅起小嘴:「除了認得我那個地方,你還懂什麼?」她中學生打扮,想回起值得留戀的中學時代到操場去玩。她沒讀夠書,高一便輟學,弟弟要讀書,她要掙錢供弟弟上學和補貼病懨懨的老父親生活。剛剛來時她還想掙了錢再去讀書,讀不了高中,就上技校。邱老六強暴徹底打碎她的夢想,二奶的世界在改變她的初衷,朱良從年齡上可以做父親,正因為如此,她感到他懷裡安全、溫暖,面孔慈祥。久能生情,她不再討厭他,瘦弱的男人辛苦在兩個女人之間,微微彎駝的背影令她憐憫,她決心給他生個孩子。
她湊到臥室窗前,從那可看見小區的自行車棚子。一輛積滿塵土的大洋摩托和一架烤地瓜的推車子之間的空位置,他常把自己一個缸的助力自行車放在那兒。他還有個習慣,鎖上車從車筐拿出棕色的公文包,朝四樓望一眼,她常佇立窗口等他。
車棚里男女在停放自行車,很快塞得滿滿登登。大洋摩托車和烤地瓜推車子間空蕩著,看車人鎖上車棚的門,回到方盒子似的看車小房去。她目不轉睛地看得太久,眼睛有點酸,離開窗口,腹內有個東西蹬踹一下。她有些心花怒放了,一定是他,那個男孩。她想對他說點什麼,忽然想到他還沒有名字。今晚他回來就起個名字,不能起鄉下孩子的名字,一輩子都抖不掉土氣味。他是個城市孩子,起個城裡孩子的名字。街上飯館的名字啟發她:犇……三個一樣的字摞在一起很有意思。於是她想她能夠寫出的字:眾、品、淼……最後想到GG牌有「鑫」,她不知念什麼,就叫朱鑫,金是錢,好呀,金錢,金金金,錢錢錢,三個金就是錢多的意思。
朱鑫!朱鑫!她低下頭呼喚男孩的名字,有點不好意思,臉頰發熱。她的呼喚,被鑰匙開防盜門,其他鑰匙擊打鐵門的啪啪聲打斷,她見到一張黃蓮般的臉,眉根擰成大疙瘩,心情陰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頭垂著,雙手插進散亂的頭髮里。
「嚇著我啦,」她坐到他身旁,抱住他,「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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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那要出人命的!肯定出事。」他冒出沒頭沒腦的話。說著淚水沿滄桑的眼睛縐紋流淌,他說,「靜,我該怎麼辦呀?」
邱老六生產的劣質閥門大批積壓,而紅星閥門廠的紅星牌閥門銷量很好,幾乎覆蓋全國的燃氣閥門市場,邱老六盯上紅星牌,也盯上紅星閥門廠主管的銷售副廠長朱良,將靜女孩送上門來,為實現一個大膽的計劃。上午,邱老六用自己的夏利車拉朱良到淨月水庫,說到活魚館吃嫩水回魚,打打牙祭。
邱老六讓挑條最大的魚做,正巧水庫撈上一條二十一公斤的魚,他說:「做這條,魚頭單做豆瓣的。」
朱良心知豆瓣魚頭是特意為自己做的。恐怕今天不只是打打牙祭吧?魚端上桌,邱老六借題發揮道:「這魚至少在淨月水庫存活了十幾年,可是要把我扔到水庫里,只能活幾分鐘。為什麼呀?因為我沒長腮。朱大哥,你說是吧?」
「是,是。」朱良迎合著。他極小心地吃魚,怕刺扎?一條二十一公斤重的魚根本沒有絨刺,放心地吃扎不著。他覺得邱老六乾笑就是刺兒,終要扎著自己。
刺兒扎向朱良是酒過三巡。邱老六把兩個閥門咣啷在餐桌上,對朱良說:「瞧老弟生產的閥門怎樣?請你這行家指點指點。」
朱良拿起閥門,一愣怔:「紅星牌?我們廠的商標?」
「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誰的牌子好賣,大家一起做麼?」邱老六吩咐同桌的天剛,「給朱大哥滿酒,滿酒!」
朱良早耳聞邱老六手下有個打手,他從來不笑,狠著呢!現在一桌吃飯,朱良如芒在背,極不舒服。頂愛吃的豆瓣魚頭,特別是平常根本吃不到這樣大的魚頭,又是一級廚師的手藝,比自家鬼臉婆娘做的好吃,也比靜做得好。美味在他嘴裡像咽中藥丸的感覺。
「朱大哥,喝酒。」邱老六勸酒。
「老弟,有話直說吧!」朱良終於忍不住了,擺在酒桌上的閥門不是菜,它是這頓活魚宴的「特色菜」,請客的人一定讓他嘗嘗此道菜。
「我們的產品混入你們廠子的產品中一起出售。」邱老六把今天請他的真實目的說出來。
朱良一愣,真的有一條刺扎住他的牙床子,他手指伸進嘴裡,費力薅出,魚刺兒帶著鮮亮血絲。他看到按照邱老六去做的結果:冒名牌產品不說,閥門,尤其是天燃氣閥門,有嚴格質量要求的,出事就是大事故。即使不出事故,紅星閥門廠多年的銷售網,因假貨混入給毀掉,幾百人的飯碗砸了,自己成了罪人。
「靜挺好的吧?」邱老六突然提到靜女孩,是讓朱良想到:是我邱老六成全你們的好事,連房子的租金都是我出的。他說,「膩了就……」
「沒膩,沒膩。」朱良一聽要弄走靜女孩就急了。他說,「千萬別,她懷孕了。」
「六哥,據說淨月水庫很饞,每年都有人淹死在裡邊,人長腮就好啦。」天剛故意高聲這句露骨的話,他眼神充滿殺機,問朱良道,「你會游泳嗎?」……
「靜,邱老六黑上我啦。」朱良哭腔道,「我是逃不脫的。」
靜女孩想千方設百計安慰他,端上自己做的豆瓣魚頭,他見到令自己心煩的東西,喊道:「你沒摳腮,倒掉它!」
她去廚房倒掉魚。
他們沒吃好這頓晚飯。
床上,她抓住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腿彎處,撩他道:「喜歡吧。」
他沒有動,平常她頂煩一件事,男人用手碰她的下身。但是他一點心情都沒有。
「你快要有兒子啦!」靜女孩告訴他,「我下午做了B超。」
「兒子?」他高興得跳起來,「兒子,兒子!」……
「他高興的樣子始終在我眼前晃動。」靜女孩說,她手從趙春玲的緊握中抽出,揩揩眼睛,頭狠勁擺動一下,朝棚頂望去,晶瑩瑩的淚珠還是掉下來。
「為了男孩,為我們叫鑫的男孩,他答應邱老六的要求。」靜女孩愧痛道,「我沒要那個男孩,他突然逃走,尋找不到他……我這一輩子,永遠對不住一個叫鑫的男孩。」
作為女人,作為母親,趙春玲更能深刻理解靜女孩的心情:二奶,十八歲的二奶,生下孩子,又無處找到孩子的父親。她惟一選擇是去醫院墮胎。
「再後來,他和邱老六一起干起假冒紅星閥門勾當。」趙春玲說,「是吧?」
「我不知道了。」靜女孩說,「他逃走,肯定與我不知道他幹的那些事情有關。」
趙春玲從靜女孩的眼睛裡看出她很誠實,沒說謊。
「警察大姐,」靜女孩還不知道趙春玲真實的身分,只能這樣稱呼,她說:「我來月經了,能給我弄兩包衛生紙嗎,得三包,每次都很多的。」
「可以,」趙春玲答應。她到走廊里,塞給和靜女孩住在一起的米莉幾張鈔票說,「買三包衛生紙,還有內褲……她好像沒帶換洗的衣服。我去樓下。」
樓下,刑警老陶正詢問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