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24:50
作者: 徐大輝
白髮蒼蒼似銀條,
古樹臨崖怕風搖,
家有黃金注百斗,
難買生死路一條。
臧佰傳在村公所門前,看著送葬的人走過去,給亡者做靈筵唱的歌,唱在送葬路上了,死人太多家家都省略了這一喪俗,但做兒女的總不忍父母空腹上路,邊走邊吃吧,所以這樣唱。
「村長,」丁助理叫他,「太君村長叫你。」
「去他的炮樓?」臧佰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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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在村公所辦公室里等你。」丁助理說。
佐佐木九右衛門許久沒到他的辦公室來了,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些陌生,他客氣地口吻說:
「臧村長,有件事我們商量一下。」
臧佰傳打個冷戰,羔羊看到餓狼微笑一樣,心裡怎麼也溫暖不起來。千萬別拿日本鬼子的笑當笑,即使當笑別忘裡邊可能藏把刀。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說:
「太君,什麼事啊!」
「村里人越死越多,警察跟著葬埋人手不夠,跟你商量,」佐佐木九衛門假惺惺道,他決定的事還用跟誰商量啊,「我想把自衛團從炮樓里撤下來,去協助警察葬人。」
自衛團撤出炮樓,剩下警察和憲兵,就是說守村的人全是日本鬼子的人了,結合太陽花偷聽來的內容想,他們動手了。看透陰謀村長心裡惶惶,極力掩飾住,說:
「炮樓兵力減少,村子的安全?」
「安全沒問題,兩個班憲兵去守炮樓和大門。」佐佐木九右衛門問,「怎麼樣?你同意?」
「同意。」
「你跟吳團長談一下,馬上撤下來。」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臧佰傳來到自衛團部,吳相林尚未從喪偶的悲痛中走出來,人明顯憔悴了。他說:「相林,方才佐佐木九右衛門找我,決定把自衛團從炮樓全部撤出,你們去協助警察埋人。」
「那豈不是更好,弟兄們省得受氣。」吳相林說,手下人向他抱怨,夜間日本憲兵消停睡覺,警察也裝二大爺,站崗的活兒都由自衛團員做,「他們說當夠了三孫子。」
「這個時候突然撤下你們,唉,有事啊!」臧佰傳說。
「啥事兒?」
自衛團部說話不方便,臧佰傳說:「先安排撤人,完事你到我家去,我再詳細對你說咋回事。」
吳相林去安排,臧佰傳回自家大院,空蕩的大院十分寂靜,馬嚼草的聲音傳出廄舍。
「大哥!」
啊!臧佰傳聽見有人喊他,開始嚇一哆嗦,鎮靜下來覓聲尋去,七弟的一張臉出現在堂屋門縫,他走過去。
「什麼時候來的?」臧佰傳問。
七爺說來有時候了,從暗道過來的,一共三十二人。他說:「我讓他們呆在屋子裡。大哥,怎麼沒見一個家裡人?」
「都走啦!」
「啊,走啦?」七爺驚詫,當地人死也稱走啦。
「去了牡丹江。」臧佰傳說,「前天晚間走的,估計快到了。」
「大哥你怎麼沒走?」
「我走,他們就走不了。」臧佰傳說了沒跟家人一起走的理由,說,「你五哥兩口子還在村子裡,不能把他倆扔在這兒。老七,你們這次來幹什麼?」
「救扎彩鋪的人。」七爺說,二櫃震耳子回到報國隊駐地,匯報了架火燒部落村的情況,隊上決定派人救出被捕的扎彩鋪的人,七爺作為隊長,率一個小隊前來救人,「一定救出他們。」
「老七,」臧佰傳說,「這裡有新情況……」他講了太陽花聽到的佐佐木九右衛門和憲兵隊的通話,加上憲兵守炮樓撤下自衛團的新動向,「他們可能要動手,滅掉這個村子。」
日本鬼子要下毒手,七爺分析也是。他們只能想到瘟疫的原因,其實還有出荷糧損失,更重要的他們的實驗場跑出實驗材料——木頭劉啞巴,擔心他說出真相,被村中某某人知道,殘忍地集體殺人滅口。
「還有多少囫圇個的人?」七爺問。
七爺說的囫圇個的人指未染病的健康人,臧佰傳說:「五六千人吧。」
「鬼子要殺死五六千人?」七爺無比震驚。
人圈即將成為巨大墳場,臧佰傳醞釀出大膽的想法,他要利用自家的暗道幫助村民逃跑。
「五六千人,怎麼逃?」七爺覺得不可思議。
「能跑出多少是多少,逃出一個是一個。」臧佰傳說,事實上,幾千人都逃出去不現實。
「我們消滅駐村憲兵、警察,打開部落大門,放村民逃命。」七爺說,「今晚就動手。」
後來倖存者回憶那個改寫架火燒村歷史日子的傍晚太陽特圓特紅,以後再也沒見到那樣紅的夕陽。最後一抹從臧家大院的炮台牆壁水一樣流走,七爺下了命令,五組人馬撲向炮樓,吳相林的自衛團作為後備隊,隨時準備進入炮樓,然後打開東、南兩個大門,放村民逃命。
應該說第一步行動很順利,四個炮樓被占領,憲兵、警察被消滅,七爺一組去佐佐木九右衛門的炮樓,同上次取機關槍故事情節雷同,太陽花手拎著一個布包,站在炮樓門口,她說:
「你們要是來取佐佐木九右衛門的人頭,不用費事啦,我已經替你們取下來!」說罷,將人頭布包扔在七爺面前。
「五嫂!」七爺叫了聲。
「不,你叫我一聲壓寨夫人!」太陽花意外提出這樣要求。
七爺心靈震撼,這個要求包含著多少內容,多高明的小說家都難三言兩語敘述出來。
太陽花凝望七爺,等待他叫。
「七星夫人!」七爺叫得很睿智,七星是他做土匪大櫃時的報號,夫人也是做壓寨夫人的稱呼,但是,他們如今都改變了身份,一切都是昨天的故事了。
占領炮樓的報國隊、自衛團突然發現,有燈光伴著汽車引擎聲席捲而來,大門放走村民已不可能。四平街憲兵分遣隊集結了二百多名憲兵、警察,鐵桶似的包圍了架火燒部落村,迫擊炮瞄準村內,計劃用炮火毀滅這個人圈。
雙方交火,有兩個細節留在人們的記憶中,臧老五爬上村中最高的白榆樹,吹了很長時間嗩吶,吹了很多牌子曲——《四破》、《燕落》、《折鼓》、《一條龍》、《趕山》(噴子行即鼓樂班必練的牌子曲。)……直到憲兵占領村子,一槍將他擊中,落下來像一個老鵡窩……
另一個細節是臧佰傳敞開大門,無數人湧進來,村民從他家的暗道逃生,日本鬼子衝進成為一片火海的村子,眾人被圍困在臧家大院內,七爺跟吳相林各自指揮自己的隊伍頑強抵抗,日軍最終攻陷臧家大院,在橫躺豎臥的死屍中挑出臧家兄弟二人的屍體,憲兵隊長林田數馬抽出軍刀,一刀一刀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