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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9:54
作者: 徐大輝
「姨,真的是你呀!」黃丫兒一隻鳥一樣落到她的面前。
山么妹幾乎不敢認她,這是黃丫兒嗎?從肩往下看,完全男人裝束—
—長袍馬褂,福色(深絳色)琵琶馬褂,滿腰套褲——無褲腰褲襠,只有兩隻褲腿的褲子,穿著時用帶系在腰間。《肥套褲》竹枝詞:「英雄蓋世古來稀,哪像如今套褲肥。舉鼎拔山何足論,居然粗腿有三圍。」——間凸起,形狀是把手槍,最搶眼的是鬏髻上插著一朵韃子香,陽光下金燦燦。已不是韃子香開花的季節,花朵是純金打制的頭飾。黃丫兒充滿野性,剛烈像藏在棉絮里的一根針,看不到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姨,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今天早晨,下了火車天才亮。」山么妹急忙說,「我去大車店找你們爺倆,你爹呢?」
黃丫兒頓然枯萎下去,她說:「爹給小日本殺了。」
「真有這麼回事啊!」山么妹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黃皮子果真被害,她問,「怎麼回事?」
「挖參……」黃丫兒對她講日本憲兵殺害父親的經過,悲痛道,「他們刺瞎他的雙眼。」
「為什麼對他的眼睛下毒手?」
「恨它,因為爹不肯給他們找參。」黃丫兒說。
一切悲慘事件都發生,山么妹只有悲痛了。她問:「你爹墳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姨,爹被餵了狼狗,連塊骨頭都沒剩下。」黃丫兒說,並非誇張,日本憲兵在狗啃淨筋肉後仍然不放過,將骨頭粉碎,摻入狗食中,讓狗記住中國人的味道,放出去走到街上見中國人就咬,「每年過節,我在十花道口(十字路口)給爹送錢(燒紙)。」
民間認為十字路口是鬼魂南來北往的地方,在十字路口焚紙是為了方便郵寄,因為陰間也有郵差。
「來看你們,我卻見不到他啦。」山么妹遺憾道。
「我也沒見到他最後一面,也是後來聽說的。」
「噢?怎麼回事?」
「姨,跟我走,慢慢給你講。」黃丫兒說。
她們來到一片林子裡,最先見到一匹馬,它在吃草。黃丫兒指著一個窩棚說:「我住在那兒。」
「你一個人?」
「不,還有它。」她指下馬。
窩棚本來就是簡易建築,與之真正的房屋比較差得很多,才叫窩和棚子.但可以住人,是它還有遮風擋雨的功能。她在簡易之上極盡簡化,低矮的棚子勉強容下她一個人,所謂的蝸居吧!
她們只好坐在窩棚外邊,山么妹說:「窩棚這么小咋睡?你能伸開腿?」
「搭得大了顯眼,他們到處抓我。」
山么妹推測黃丫兒說的他們肯定是憲兵、警察,望著她戴的金韃子香花,幡然道:「噢,你就是一枝花?殺死……」
「姨,我被逼走上這條路!」黃丫兒說,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上山為匪,需要不僅僅是勇氣、毅力,要有一個說服力的理由。她有,為父報仇,「我要用小日本給爹抵命,我已經殺了七個,繼續殺下去。」
「在火車站,我見到那張懸賞抓你的告示。丫兒,你處境很危險。」山么妹擔心道。
「我清楚,姨,哪一天被捉哪天算。」她仍然憤恨道,「那個小日本站長實在該死!」
火車站長加藤檢查一個乘客的行李,翻動完行李去掀女乘客的旗袍,當眾調戲。正巧給化妝乘客準備乘車的黃丫兒撞見,女乘客是萬家小姐小翠,這個給她心靈造成創傷的家庭,只有小翠她不恨。幫助小翠所採取的行動有些特別,既不讓小翠知道又暗殺掉加藤,幾天後她做到了,殺死加藤並在現場留下一枝韃子香花,已表明她對此事負責。
「當鬍子?」山么妹贊成她路見不平拔刀除惡,並不贊成她當土匪,說,「人人都恨鬍子啊!」
「那是有人不了解鬍子,」黃丫兒不是完全為自己行為辯解,她承認打家劫舍的鬍子有,抗日、正義的鬍子大有人在,東北軍中有,正規軍隊中不乏改編的鬍子,「我之所以單搓,就是保證自己抗日,不禍害平民百姓。當地是有一句話,『不當鬍子,不當官,不下窯子,不為太太』,用在更多女人身上沒錯,用在我的身上不合適,鬍子我要當下去。」
「歌謠說『當鬍子不發愁,進了租界住高樓;吃大菜,逛窯子,匣槍別在腰後頭,花錢好似江流水,真比神仙還自由』,啥意思?還不是說當鬍子圖的就是這些。」
「別人當鬍子圖什麼我不管,我當鬍子替爹報了仇,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什麼心愿?」
「爹告訴過我一個秘密,鬼哭嶺有人參,很多人參。」黃丫兒說爹肯定不放心那座山,怕人參給日本鬼子挖去,「我要讓他在九泉之下,放心。」
「小日本知道鬼哭嶺有人參?」
「那是肯定的。」黃丫兒的根據是:日本鬼子修了碉堡,派一個班憲兵守衛。
「你說鬼哭嶺有憲兵?」
「是。」
山么妹朝遠處望,說:「應該離這兒不遠。」
「遠是不遠,中間隔著山澗。」黃丫兒說她藏身的地方隱蔽、安全,憲兵、警察找不到,「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
「不可大意,尤其晚上睡覺,兩條腿的,四條腿的……」山么妹說不僅防備人,還要防備野獸,黃丫兒的窩棚實在讓人沒有安全感,過去參幫駐地夜晚要籠堆火,目的為嚇唬野獸不敢靠近,「晚上要是籠火,還不招來小日本呀?」
「姨,有它,不用籠火,我可以安心睡覺。」
沿著黃丫兒的視線望過去,見到那匹馬,她說:「它是馬,不是狗。」
黃丫兒說它比狗管用,聞到異常動靜及時報警。通人氣的馬應該有此功能,黃丫兒說它的坐騎雪裡站通人氣。
「我不總在這兒住,住哪兒不固定,木刻楞里住的時候多。」黃丫兒說,像她這樣的人老在一個地方住,可能被發現,要像幽靈那樣飄忽不定,山間有很多東西如鬼火、狐狸時隱時現,誰也不知道它們從哪裡來,雨後蘑菇一樣突然冒出來。飄忽是一種安全策略,也是一道保險,「岩石上,樹洞裡也睡。」
「有那麼粗的樹洞?」
「黑瞎子蹲倉都裝得下,我睡綽容(足夠的空間)。」
想想睡在樹上的動物,搖搖晃晃很是有趣。樹洞不搖晃,山么妹從來沒在樹上睡過,不知啥滋味。她說:「那個山洞賊(極)安全,可以睡到裡邊,冬天野外沒法睡。」
提到山洞,黃丫兒覺得應該對她講出那個秘密,對第二個人都不能講。
她說:「姨,我正在那兒養蠱。」
「養蠱?」
「蛇蠱,而且快成了。」黃丫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