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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9:45 作者: 徐大輝

  從黑瞎子溝走回木驢台的路上,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鬍子了。在天下好的綹子裡呆了三天熏了三天匪氣,目睹一個土匪綹子的生活。匪巢在密林中,全綹人馬分別住在山洞和馬架——小窩棚,呈三角形——內,她被安排在一個山洞中,與三個女鬍子同住,這個綹子有三個女子,職責相當於衛生員。

  「四爺呢?怎麼沒見到他?」她想起引薦自己見天下好的人,問。

  天下好黯然下去,說:「黃小姐,跟我來!」

  黃丫兒隨鬍子大櫃走出山洞,來到一片林子中,指著一個土很新的墳包說:「他在那裡,睡了(死)。」土匪忌諱說「死」,死稱睡了,或稱「做了土行孫」,而睡覺稱「躺橋」,以區別死與睡。

  啊!黃丫兒驚愕。四爺死了,幾天前在鬼哭嶺見到他,轉眼間怎麼就死啦?她走上前去,墳土還沒長出青草,一副鐵木馬鞍子放在墳頂上,幾隻大瞎蠓(牛虻)啃噬馬鞍子上面乾涸的血漬。

  「他從鬼哭嶺回來,第二天下山辦事,半路遇到日本鬼子,他中彈昏迷,他的馬把他馱回來……」

  天下好哽咽了,男人的哭驚天地泣鬼神,黃丫兒心裡深深震撼,她想到小日本鬼子造成的心靈創傷不只自己,仇恨外寇的人千千萬萬。

  「我多位弟兄死在日本鬼子刺刀下,黃小姐你說你有仇,我們誰沒仇啊!你為你父親報仇沒錯,盡最大努力保護鬼哭嶺的老山參不被日寇掠奪去也沒錯,我們不是不幫助你,實在是有比這更重要的行動,」天下好說,部分地透露給她,「我們準備了半年,現在還在演練,等待開春……」

  黃丫兒不再懇求天下好綹子去消滅盤踞鬼哭嶺的日本憲兵,決定自己回去解決。她表明志向道:「大當家的,我想拉杆子。」

  「好啊!」天下好贊成,在他眼裡三江地區有了兩位女豪傑,已經是土匪大櫃的旋風和大白梨,「但願你成為第三個亮果大當家的。」

  

  「亮果是什麼意思?」

  「哦,美女。」

  「那地牌呢?」

  「女人。」

  黃丫兒終於明白了這幾句土匪黑話。

  「黃小姐,將來入了耍混錢這一行,春點(黑話)必須會。」天下好說,接著問起,「拉杆子起局,你的人馬打算從哪裡來?」

  「我自己,單幹。」

  「嗯,單搓。」

  天下好婉轉地問她會騎馬打槍嗎?這是當鬍子最起碼的條件,單搓要求更高,綹子只一個人,沒有水香炮頭四梁八柱,遇到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解決。一般的情況下,單搓為匪的人除性格孤僻不和群外,都是身懷絕技,有勇有謀。面前的女子年紀還是輕了點兒,參幫把頭的女兒不缺勇敢和剛強,熟悉山林,騎馬不成問題,打槍估計也行——天下好不知黃丫兒打過獵,這些都是很好的基礎。但是,單搓為匪還欠缺什麼,還要學習和磨練。天下好更直接地認為,不死幾次,身上不落幾塊疤,沒有這樣的經歷成不了旋風、大白梨那樣女鬍子大櫃。

  「大當家的,我什麼都不懂,請你指教。」黃丫兒懇求道。

  天下好遇到從來沒有遇到的事情,江湖行幫大概只有匪行沒什麼教義。哪個鬍子入綹是教的?都是自己跑來掛柱入伙。黃小姐要自己指教,教她如何當土匪?

  「大當家的,我總得熟悉一些規矩吧?」

  「是啊,賣啥召喚啥,一個人單搓也是吃走食的,也是流賊草寇,規矩也要有。」天下好說,「這麼的吧,黃小姐,你小住幾天,我給你叨咕叨咕(講講)。」

  「多謝大當家的。」

  天下好做鬍子大櫃還像他當騎兵班長那樣,帶隊伍紀律嚴明。成氣候的大綹土匪有一套嚴格綹規,其組織當於准軍隊。例如給綹子領導層——四梁八柱——制定的如五清六律[2],全綹人共同遵守的七不搶八不奪[3]等等。匪行規矩黃小姐要從零開始學習,大櫃很忙儘量抽出空來給她講,很簡單地介紹習俗綹規,相當於掃盲、啟蒙、入門。其實不懂這些照樣當鬍子,只要你想當鬍子,最必要的條件是不怕死而不是懂什麼規矩。

  「吃走食很危險,從此便與官府結下仇怨。」天下好內心不希望黃小姐走上這條絕路,報仇伸冤有很多方法,至少找到一個女子適合的報仇方式,單槍匹馬跟日寇動武,是不是雞蛋且不說,日寇比石頭硬得多。明知粉身碎骨,眼看一隻雞蛋飛向石頭視而不見?他說,「如果能有別的路子可走,我看你還是考慮選擇別的……」

  黃小姐看出天下好是善意,誰都會那樣認為,日寇不只是一塊石頭,花崗岩石的大山,縱然是鴕鳥蛋擊它結局無懸念,她不懼怕毀滅,生死從發誓報仇起就置之度外。實情也不是外表看到的身單力薄,她有威力無比的秘密武器——養蠱,到必要的時候,藉助毒蟲力量去殺日寇。不過,她沒講出想這個秘密……

  三天後,黃丫兒獨自回到木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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