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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1:45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回到廣州,剛進姑姐家的門,姑姐就急著告訴我們,他弟弟明天到深圳來見我們,已經來過電話了。姑丈已經為我們辦好了特區通行證。
姑丈下班後,又告訴我們一遍,他說的比姑姐說的更詳細一點,他說那位叔叔很忙,最近要到加拿大去,只有兩天的時間他不來廣州了,讓我們到深圳的羅湖賓館去見面。
深圳在我心中是個非常神秘的地方,心想為什麼要通行證呢?是不是怕偷渡到香港,還是像文化大革命一樣,怕混進特務、壞人?
「我看看通行證。」
姑丈把特區通行證拿來給我。一看,是廣東省公安廳印製的特區通行證,上面寫好了我和姨丈的名字和去深圳探親的理由,時間是一星期,下面蓋著廣東省公安廳特區通行證專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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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中國嘛,為什麼要使用特區通行證?」我大惑。
「規定嘍!」姑丈回答得輕描淡寫。
我沒好意思追問下去,到了廣州,什麼稀奇的事都有,只好見怪不怪了。
姨丈和我坐中巴去的深圳,當車開到檢查站時,停了下來,武裝警察荷槍實彈地上了車,挨個檢查通行證,非常的嚴肅,就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自己哪經過這種場面!嚇得心怦怦直跳。每輛車都一樣,必須檢查,檢查過後才放行。我心中的特區深圳,驟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進入了深圳市區,滿目高樓林立,馬路寬敞整潔,綠化也別具一格,深圳的主要馬路都是三行綠化地,兩邊是綠陰成行,中間是鮮花盛開,路上車多人少,給人一種清潔高雅、繁華而不擁擠的感覺。
下車後,我和姨丈在羅湖賓館的一樓大廳看到了姨丈的弟弟。他和姨丈長得很像,也有點禿頭。
「聽姐姐說大哥帶個姨外甥女來,沒想到姨外甥女還真漂亮。」他熱情地握著我的手,說。
「叔叔。」我很有禮貌地給姨丈的弟弟鞠了個躬,叫他一聲。
「我也借哥哥的光。」他高興地說,「有個這麼漂亮的外甥女。」
我聽後心裡非常舒服,可能是女人的虛榮心作怪,一聽別人說漂亮、能幹,心裡就洋洋得意。
叔叔為我們開了兩個房間,我們上樓後進房間裡,姨丈他們哥倆就用廣東話談論些什麼事,自己也聽不懂,好像是房產退還的事,他們一直談到快十二點了,才想起去吃午飯。
叔叔帶我們去了深圳最好的酒樓,叫香江酒樓,我們邊吃飯邊談。
「來過深圳嗎?」叔叔問我。
「沒有,第一次來廣州,主要是來佛山發貨。」我說,「如果沒有這檔生意,是沒有機會來廣州的。」
「聽哥哥說你很能幹,這次來廣州好好玩,我生意太忙,沒到廣州看你們。」叔叔說:「今天下午,我在深圳轉轉,看一看中國的特區是什麼樣子。深圳建的不錯,全國各地客商都來深圳做生意,深圳有好多優惠政策。你不妨考慮考慮來深圳做生意。」
「叔叔,你太抬高我了。」我搖搖頭說,「我沒有那麼大氣魄和實力,我只是剛學做生意,啥都不懂,以後還仰仗叔叔關照呢。」
「關照是當然的啦。」叔叔說,接著問我東北玉米、大豆的行情。
我把所掌握的信息如實地告訴了他。
「近兩年我一直做玉米、飼料生意,但從沒有敢到東北去購玉米,都是通過中間商到香港接貨,價格很高。」叔叔說,他想自己直接到東北拿一手貨,就是沒有路子。
「玉米最多的是吉林省,我老家當地都種玉米。」我說。
吉林省的黃玉米是中國有名的,就答應叔叔回家給他聯繫,看看什麼價格,現在自己不知道價格和貨源情況,沒有辦法準確答覆叔叔。
「這回我可有一位東北幫手了,」叔叔非常高興,說,「以後有錢大家賺,有飯大家吃嘛!」
我覺得這位叔叔也很好,可能是自己沒有鑑別人的眼力,也有可能是受姨丈的影響,反正對姨丈的弟弟印象不錯。
那時自己涉世不深,根本不懂商場上的商人聲東擊西,奸詐狡猾的經商手段。後來才知道商場行話叫放盤、收盤。就是說:商人要買一噸玉米,可以放出十個盤,最後比較價格、質量,再收盤成交。自己那時認為,言必行、行必果,倆手攥仨大錢,該一是一,該二是二。
香江酒樓吃完了中午飯,我們回到羅湖賓館去休息。香港人、廣州人都有睡午覺的習慣。回房後,他們哥倆住一間房,我單住一間房。
亢奮,自從到了深圳,心情一直非常激動,哪能睡著覺。打開電視機看電視,電視畫面上出現了香港鳳凰衛視中文台時,我眼前一亮,覺得深圳和廣州就是不一樣,廣州看不到香港台,深圳就可以看到,而且在深圳的車站,可以買到好多香港的刊物、報紙。像香港的《爭鳴》雜誌,我買了兩本。自己邊看電視邊想,如果能和這位香港的叔叔一起做生意,自己來廣州、深圳的機會就多了,在這地方,生活一輩子也不算白活。
我當時認為深圳是一座現代化的大都市,一個施展才華的好地方。也許自己此行之後,永遠也沒有機會再來廣州了。唉,不去想那麼多了,反正這次廣州沒有白來,意想不到的收穫太多了,永遠沒有機會再來廣州也夠本了。總比那些一輩子沒出門的人強。
一個中午,兩個多小時,在自己邊看電視邊胡思亂想中過去了。
下午,叔叔也沒有帶我們去玩,而是談最關心的玉米生意。他首先提出給我開一份委託書,開一份認購書。讓我回到黑龍江後,抓緊時間到糧食部門去聯繫!
「你可以代表我,以香港公司的名譽。」叔叔對我交代:去糧油公司聯繫貨源,最重要的是把三個問題弄明白就行,一是要有貨源價格,二是要保證質量,三是運輸問題。這三個問題搞清楚,我們就可以簽訂合同。
我沒明白,認真地問叔叔,用什麼辦法去組織貨源。
「你到糧食部門,他們有對外進出口公司,如果價格合適你讓他們公司出具一份供貨證明,質量檢驗證明和運輸證明,並要封存樣品。」叔叔說,「有了這三份證明和樣品,你就可以和我聯繫,我可以去東北訂合同。」
我一一記下。
叔叔又告訴我一些外貿術語,比如什麼是信用證,結算有FOB價,有CIF價,又為我們解釋了信用證的用途,FOB價是貨物離港價,CIF價是貨物到港價。
我認真地把叔叔交代的問題都用筆記在小本上。覺得自己該學的東西太多了。看來,做生意也不只是買賣這麼簡單,還有很多術語,很多奧秘呢!叔叔講的這些話,自己聞所未聞。看來,人真得活到老,學到老。
叔叔交代完這些問題後,已是下午四點多了。
「小輝,」叔叔從包里拿出兩張港幣,給了我,說,「叔叔沒給你買什麼,拿上這兩千元港幣,和姨丈到街上轉轉,看啥好就買點啥,我馬上返回香港,去給你們開委託書、認購書,明天一早我就過來,你看好不好。」
我和姨丈送走了叔叔,才仔細看看叔叔給我的兩千元。香港錢面額這麼大,一張就是一千元,我們一千元人民幣要厚厚一打,還是香港的錢好。我見港幣和人民幣不一樣,就問姨丈:「這港幣在中國能花出去嗎?」
「深圳、沙頭角都可以用港幣買東西,到廣州也可以花,可離開廣州就花不掉了。」姨丈告訴我。
離開了深圳車站,我和姨丈順著深南中路一直走到國貿大廈,從一樓坐電梯一直到上面的旋轉餐廳,讓自己大開了眼界。
我用港幣為姨丈買了個打火機,一個電動剃鬚刀,自己買了個電飯煲,準備帶回家用。
轉完了國貿大夏,我們又逛了商業街,自己買上件白色棉夾克,一條牛仔褲。才滿意地回到了酒店,放下東西喘了一口氣,又下樓去大排檔吃晚飯。我們自己叫東西自己吃,我一直饞大排檔賣的食品,每次經過路邊的大排檔,聞到各種菜的香味,就想有機會吃一頓。可來到廣州,一直沒有機會,今天就我和姨丈兩個人,我想吃大排檔,姨丈也贊成。
在車站前對面的馬路上,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衛生的大排檔坐下,我叫了一盤豬肝炒河粉,一盤炒田螺,姨丈叫了一個白切雞,一碗排骨麵,又要了一瓶米酒,我們邊吃邊喝,真是又經濟又實在又隨意。看著馬路上的行人,喝著酒,吃著美味佳肴,心情好極了,特別是深圳清潔乾淨,馬路上一點污染都沒有,還可以聞到晚風吹來的陣陣花香。這對於我,一個農村出身的女人,真是一步蹬上了天堂。
次日,海關一放關,叔叔就提著兩個大包過了關。我和姨丈去接他,問他帶的什麼?他說家裡有一些東西,不新不舊,扔了可惜,就帶過來,你們爺倆看看,誰喜歡誰就拿回去用,反正都不髒。
我們回到房間,叔叔打開他的手包,拿出了兩份列印得非常正規的認購書、委託書,幾張蓋好他公司章子的空白信函紙交給了我,又附上幾張名片。他讓我按他昨天說的方式回去辦理就行了。
「金輝,買衣服穿的。」叔叔給了我五千港幣,說。
「叔叔,不用了。」我感激地握著叔叔的手說,「昨天已經給了我兩千元,還沒用完,我帶回去也花不掉,叔叔你帶回去吧。」
「就算是為我辦事的獎金好不好,收下吧。」叔叔看看我,說,「我馬上要回香港,今天有生意等我去談,就不陪你們了,你和姨丈好好玩吧,明天再回廣州。」
叔叔要回香港,我也主張馬上回廣州,因為已經三天了,車皮也快下來了,我也該去石灣裝車了。
我們三個人一塊到了深圳火車站,叔叔過關回香港,我和姨丈回廣州,我們在火車站分手了。
誰知這位叔叔對我人生的改變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也算是一個「罪魁禍首」,引導我走出了一條流浪冒險的闖蕩之路,如果不認識他,也許這會兒自己又回到了山裡的農村,也許永久地定居在煤海市這座煤都了。
回到廣州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郭經理打電話。
「車皮已經下來了。」郭經理讓我去佛山,他說,「快過來裝車吧。」
我已經熟路了,就謝絕了姨丈的陪伴,一個人去了佛山。同郭經理一塊兒坐他的車到了石灣陶瓷廠,把帶來的四十萬元匯票交給了張廠長,用了一下午的時間裝完了車,封好車皮後,張廠長把提貨單交給了我。
拿到提貨單,我心也放下了,告別了張廠長,並且告訴他貨一到我就把餘下的貨款給他匯過來。
「歡迎下次再來石灣。」張廠長說。
郭經理一直開車把我送到廣州姑姐家。
「郭經理,這次真要好好謝謝你,歡迎下次再有機會去煤海市,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我很感激郭經理,說。
「煤海市我可能沒機會去了。」郭經理打趣地說,「還是你能經常來廣州,我會盡力幫你的忙,哦,我走啦。」
「吃頓便飯,我請客。」我留他吃晚飯。
「公司有事,我得馬上回去。」郭經理說,「不能送你上火車了,祝金老闆一路順風。」
目送郭經理的車遠去,我心裡有種無名的留戀。覺得郭經理這個人真好,又正直,辦事又認真。
送走了郭經理,姨丈陪我到車站買票,這回誰留我也不行,我一定要走,來廣州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又認了姨丈、姑姐、叔叔,真是收穫不小。
到車站,買到了五十六次去北京的臥鋪,是晚上十一點多廣州站發車,還有十幾個小時,姨丈提議到照相館去照兩張合影,留個紀念,我也沒反對。
找了一家照相館,我們照了兩張合影,但當天取不出來,最快要三天後,看來只好等姨丈給我郵回去了。
出了照相館,姨丈一定要為我買食品帶到車上吃,他買了紙盒包裝的菊花茶,又到中國大酒店的精品食品屋,買了十幾種高檔精品糕點、火腿、叉燒肉,左一兜又一兜,直到我說拿不動了為止。這位慈祥的老人像父親送女兒遠行一樣,我感動得流下了淚水。
多雨的季節里,父親離我遠去,走得那樣匆忙。我的淚水流落在苦雨之中,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山林間……失去了父愛,自從和這位袁叔叔相識,他處處關心我,體貼我,愛護我。使我又尋到了父親當年的影子,說真的,自己內心真把他當作了一位慈祥的父親,相處了十幾天,分手在即,真有種捨不得離開這位父親的感覺。
姨丈好像心情也很沉重,下面發生的不是美麗的送行,對他來說是一次別離,老人眼中,又一次快樂擦肩而過。
他邊買東西邊叮囑我在車上要照顧好自己,回家後最好發個電報到廣州,沒有別的話,他要在廣州過春節才回東北。我都點頭答應了。
我們找了一家酒店,準備臨行前喝一頓酒。這十幾天,我們這一老一少不但成了朋友、親人,也成了酒友。
懷著離別親人的心情,吃完了廣州最後一頓晚餐,也和姨丈含著淚碰完了最後一杯酒,我們去姑姐家拿我的東西。有自己帶的,新買的,和叔叔送的大小三個包,裝得滿滿的,外加一大袋食品,比自己來時東西還多。
姑姐一家人一直送到樓下的馬路上,看著我和姨丈上了計程車,並且一再熱情地邀請我有機會來廣州,別忘了到她們家做客。我非常感激地和姑姐一家人握手告別,同時也客氣地說,歡迎他們去黑龍江做客。
計程車開動了,我也離開了這家熱情好客的廣州人,到了火車站。
姨丈送我到了候車室,我就勸他早點回去,這些天為了陪我,幫我辦事,他自己的事一直沒辦,我心裡也很過意不去。
可是,姨丈說什麼也不走,他又買了一張站台票,非要送我上車不可。
開始檢票了,姨丈幫我背著大包,提著小包,送上了車,找到了我的鋪位,放好了東西,並且像慈父般叮囑我車上多吃點多喝點,看好自己的行李,注意安全。可是因為時間關係,火車快要開了,他才戀戀不捨地走下了火車,急忙跑到我鋪位的窗口下,用手帕擦著臉上流下的汗水,關切地看著我,大聲地囑咐我說:「小輝,一路保重啊,到家後別忘了給我寫封信。」
我也把頭伸到窗外,流著淚喊著:「姨丈,你也要保重啊,我會再來廣州看你的。」
火車開動了,我看到老人孤獨的身影跟著開動的火車跑著,揮手向我告別,趴在車窗上的我,眼睛早已被淚水模糊了,心中對這位相識時間很短的老人產生了深深的敬意和牽掛之情。
可是,誰知人生竟是這麼無情,這次廣州車站分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找到這位可親可敬的老人。
回到煤海市後,沒過幾天我收到了一封他寄給我的航空快遞信,信中裝著我們臨行前在廣州拍的兩張照片。
老人在信中對我的事業非常關注,詢問了貨到沒到家,是賠了還是賺了,並且還向我講述了他一生的不幸遭遇和後半生才組成的不幸家庭給他精神上帶來的壓力和苦悶。我看完了信,仿佛看到了花甲之年的一顆苦澀寂寞老人的心,加上慈父一樣的關愛。
誰知這兩張照片竟成為我與老人之間留下的唯一紀念,自己總想尋找機會去找這位老人,和他一塊喝酒聊天,再續這段未了的父女之情,可因工作忙碌,一直沒有機會。
可就在前幾年,自己真的靜下心來,想方設法去打聽老人的下落,得到的確切消息是老人早已離開了人世。聽到這個噩耗,我為老人難過。據說,我和老人的相識,又給他本來就不如意的人生還帶來了新的小小的麻煩。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只能成為人生的一段美好回憶。
一盞燈在遠處熄滅了,是生命的脆弱,還是風的肆虐?在女兒的心裡,又一位父親匆匆地在另一個世界上趕路。
我為偉大的父親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