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書屋

2024-10-04 10:25:19 作者: 劉兆林

  我沒敢把我的書房叫成齋,一是覺著齋學究味濃了點,二是感到自己不配。1949年出生的人,古學底子不厚,又熱愛新生活,幹嘛叫文縐縐的齋呀。若直接叫成齋的白話文意思書房,又覺過於乏味,就按自己的情調命名為聽雪書屋了。

  還因為,我心中有個戀雪情結。小時候生長在黑龍江省,參加工作到了吉林省,爾後一直在遼寧,都是多雪的東北。這幾年雪少了,越是如此我便越珍惜從前雪留給我的記憶。我長這麼大,性格中有多少雪的營養和影響啊!還有,雪是古今中外許多作家關注的高潔之物。《紅摟夢》作者曹先生就挑了個雪字放在名中。所以我的不少作品也下意識涉及到雪,甚至連文章名都帶了雪字:《雪夜童話》、《因為無雪》、《雪國熱鬧鎮》、《風雪撩人》、《雪黑雪白》等。

  多大的雪我都喜歡。雪下著的時悸我願出去走,仰臉看雪往不怎麼幹淨的人間來時那美麗的姿容。盡情讓雪落在臉上,落進脖領里嘴裡還有眼裡,那是全身心歡迎雪。雪後我更願意長久地散步,那既是檢閱雪又是在用雪滌洗自己心境。我一看大雪蝶舞著落時,身和心便都激動不已。雪停了,整個世界都被它籠罩出一派高潔。用心地看一看那樸素清白自信的大雪,你浮躁污濁低俗了的心境能不寧靜下來聖潔起來嗎?

  聽雄健大風時的呼嘯雪聲,固然是種享受。但能聽見無風時的落雪聲,那才是一種修養一種鍛鍊一種功夫,非有一種很高的心境不可。看雪浴雪踏雪玩雪都不難,惟有聽雪太難。不是愛到極處絕對聽不到的。世風太嘈雜利慾太薰心了。能聽見雪聲的人才能潛心讀書精心寫作,才能寫出久遠的作品來。其實聽雪就是一種企盼和尋求。為此我掛了聽雪書屋的招牌來告誡、引導自己,要修煉聽雪的功夫。雪實在是太美了,她的哪種狀態沒有詩意呢?落時靜時白時黑時都應聽得見她的呼吸聲。我現在還沒有做到。我應該做到。我正在努力做著。我曾偶爾聽見過的,不僅在夜深人靜時,有時就在嘈嘈雜雜的青天白日下。所以我才敢把聽雪書屋這幾個字叫人題了正式掛出。

  我的書屋就這一個名字,沒變過。原因一是我特別喜歡,二是才叫了一年多,以前不曾命名。房子倒是隨著搬家變動了三次。1978年我因工作調動,家從長春搬到瀋陽。在長春時住的套間房,那時安家不久,一個遠離故鄉又調動了好幾個駐地的軍人,身邊沒有多少書,也就用不著有個專門的書房。到瀋陽已是粉碎「四人幫」後了,書忽然就多起來,1979年我又從文化部調到創作室當了專業創作員,便把兩間同奪面積的屋子騰出一間專門作書房了。專業創作員就是現在所說的專業作家,不用到辦公室坐班,坐家裡寫作就是上班,那書房就等於我的寫作辦公室了。先是兩個書櫃,後來一次買了五個新的,自己又請人個個接上一截,便頂天立地排了滿滿一面牆。另一面放了張大寫字檯,上面有台電話,再最節省面積地放了一張床。窗台養一盆不開花的花,只看它富有生機的綠葉就行了,開花的花都不好養,沒那麼多閒心伺候。我的短篇小說《雪國熱鬧鎮》,中篇小說《啊,『索倫河谷的槍聲》、《黃豆生北國》、《船的陸地》,長散文《父親祭》,和長篇小說《綠色青春期》都是在最初這間最簡陋的書房醞釀或完成初稿的。那時我父親正隨我在瀋陽,他也多次進過那屋子,使我至今留著許多艱辛苦澀的記憶。現在看來,人生最艱難的日子也是最寶貴的日子。

  

  1989年春天搬到一套三間的房子了,我就挑了最大且通陽台的一間當了書房。房裡布局和原來大致相同。略有不同的是,原來是長方形,五個書櫃正好排滿一面牆。這回是正方形的,有個書櫃就拐了個彎兒。還有一個不同是,原來住二樓且沒有陽台,這回是六樓高髙在上又有了陽台,讀書寫作累了不用下樓就可到室外透透氣望望風蹦達一會兒,黑天白夜都不影響別人。因此我把通陽台那側窗下放了一對小沙發和一隻小茶几,自己讀書時舒服,朋友來了也方便。這樣就顯得比原來緊巴了。我因地制宜搞了一次改革,把原來過於寬大的制式寫字檯桌面扔掉,留其兩支箱腿,橫放在拐彎那書櫃一側的空牆處,再把一張腿可摺疊的木床折了腿放於其上,便成了占地面積雖大,屋子卻顯寬敞,而且可以當床的一張既獨特又大方既節約了空間又很實用的特大書桌。上面壓張兩米長的千人合影照片都可以,寫起東西來頓覺心胸格外開闊舒展。再就是比原來那間屋子又多養了一盆花,仍是不愛開花那種花。在這間屋子裡寫下的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因為無雪》,散文《感謝跳舞》等。那階段又是下部隊帶職深入生活,又是全軍換裝授銜我們被改成文職,加上買電腦換筆,要求轉業到地方工作等等,那間書房的日子心態比較浮躁動盪,沒有寫出很好的東西來。倒是學習補充了一些新東西,從書房的外在變化看,就是自製的特大書桌旁又多了台電腦。剛學使用電腦那年是相當影響文采的。

  1993年我既轉換了工作環境又轉變了生活環境,轉業到地-方作家協會工作,但四室的新房子仍是部隊分給的。我圖站得高看得遠心裡敞亮,特意選擇了既不頂天又不立地還高高在上的七樓正房。站在窗前一望,瞭望塔似的,眼界真開呀。深夜燈還不熄的話,我那屋簡直就是燈塔嘛。我選了面南通連陽台那間我認為最好的作了書房。房裡布局棊本沒變,連一應用具也都沒變,只是書房的方位由原來朝東的廂房變為朝南的正房了。還有,在書房最初階段就買了的鋼琴因兒子已不用,我把它放於書房了。我不會彈琴,但放了它似乎屋裡添了琴韻。再把電話放在琴上,琴離電腦桌很近,鈴聲一響猶如琴聲響了,並且回身可以接來。對於我來說的一台死琴就因此活了。惟一變化了的要算電腦桌,原先用一個床頭櫃代替,這回換成真正的。電腦本身也跟著升檔裝了光碟機,變為多媒體的。書比原來更多了,柜子里放不下,又把有了電腦後已不怎麼用的大床桌上羅起一大面,既方便且壯觀。換到這書房我就由原來坐家裡寫作的專業作家,變為每天到辦公室坐班的業餘作家了,要做許多事。所以需大塊時間潛心構思的小說就寫得極少了,多寫些急就的散文隨筆類東西。到目前計有七八十篇,已結成一本集子交出版社了。其中印象較深的有《寄給母親的花》、《牛化自己》、《一片綠葉》、《彭定安先生》、《雞毛蒜皮和愛國主義》等。

  書屋的題字沒有拍下照片來。我倒是在書屋樓下拍過一張前年冬天瀋陽下大雪的照片,一看定會吃驚,那雪大得把自行車輪埋住多半截啦。即使這落地的雪,潛心聽來也能聽出吱吱的叫聲。

  1998年3月21日寫於瀋陽聽雪書屋

  (原載《時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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