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對自己的正式訪問
2024-10-04 09:53:08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一天又一天,我在不為人知的靈魂深處,記錄諸多印象,它們形成我自己意識的外在本質。我用漂泊的詞語說出它們,一旦它們被寫下來,它們隨即就棄我而去,獨立地遠遊,越過意象的高山和草地,跨入奇幻的大街和混濁的小巷。它們對於我來說沒有用,沒有任何用。但它們能讓我靜靜地寫作,這就是一個病殘者的方式,即便他疾病在身,卻仍然能夠很輕鬆地呼吸。
有些人在心神不定之時,會在他們寫字檯的紙片上畫出一些線條和離奇的詞語。這些紙頁就是我自己心智無意識的胡塗亂抹,我如同一隻陽光下的貓,在一種感覺的麻木中錄下它們,然後在重讀它們之時,得到一種遲鈍和遲到的震痛,就像回憶起自己以前總是忘卻了的什麼。
寫作如同對自己進行一場正式的訪問。我有特殊的空間,靠別的什麼在想像的間隙中回憶,我在那裡欣悅於對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過然而不曾感受過的東西,那些不曾被我窺視過的東西——它們像一張懸在黑暗中的畫。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失去。我祖先的宮殿掛毯甚至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統統變賣。我的大廈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來,但現在已經坍塌為滿目廢墟,只有在特定時刻,當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蘆葦地,我才感到懷舊的寒意從一片殘垣斷壁那裡襲來,一片由深藍漸漸轉為乳白的天空,襯托它們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自己,像斯芬克斯怪獸。我靈魂中已經忘卻的一團亂線,從我女王的膝頭上落下來——我沒有這樣的女王,只是在她無用的花毯上見過這樣的場景。我的線團滾到雕花箱子下,後面跟隨著我的什麼東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線團最終消失在終點和墓地一片巨大恐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