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聳肩

2024-10-04 09:50:37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一般來說,對於我們不知道的觀念,我們總是用我們相關已知概念來加以染色:如果我們把死亡叫做安息,那是因為死亡形似安息;如果我們把死亡叫做新生,那是因為死亡看起來與此生大不相同。我們從這些對現實的小小誤解出發,建立我們的信仰和希望,靠我們叫做蛋糕的面渣而活著,這種叫法可以讓窮孩子們得其所樂。

  但這是全部生活的情形,至少是一般意義下被認知為文明的生活,在某些特定方式中的情形。文明的組成,需要給事物一個不甚合適的名字,然後幻想由此產生的結果。而事實上虛假的名字,和真實的幻想,便共同創造出一個新的現實。事物並不會真正改變,因為那只是我們的製造使然。我們大量製造現實。我們採用我們總是採用的原材料,但在形式方面借用有效的人為之力,以防結果雷同。一張用松木造成的桌子是松樹,也是一張桌子。於是,我們坐在桌子旁邊而不是坐在松樹旁邊。愛情是一種性本能,但我們不是拿這種本能來戀愛,而是預設另一種情感的存在,而這種預設便有效地成為另一種情感。

  我碰巧坐在咖啡館裡,平靜地記錄下這些曲曲折折的思考。這些思考來自某些東西的激發,一如我走在大街上的情形。我不知道激發物是什麼,一絲微小陽光的突然顫動,一種含混不清的喧囂,對香氣的記憶,或者音樂的一個片斷,每一樣都可以成為不可知道的外部影響,攪亂我的心弦。

  我不知道這些思想正在什麼地方形成導引,或者不知道我將在什麼地方形成對這些思想的選擇性導引。今天的日光迷濛,潮濕而且溫暖,暗淡得還不那麼凶,有點奇怪地一成不變。一些我還無法理清的感覺折磨著我。我感到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一些討論的線索。寫下的詞語完全不聽使喚。意識里暗區四伏。我寫著,或者更像是抄寫著,這些語句不在於言說什麼特定的事情,而在於使自己在恍惚中能夠做點什麼。對於寫下鬆軟筆跡的禿頭鉛筆,我無心將其削尖。我朝咖啡館裡用來包三明治的白紙(他們向我提供的,因為我沒有要別的東西而且別的東西也沒有了,於是這張紙至此猶白)慢慢地寫著。我感到充實,向後靠了靠。黃昏在一種霉氣沉沉和猶疑不定的光線中降臨了,沉悶而且無雨……我停止了寫作,只因為我停止了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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