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敢死隊出發,他逃離了大陸
2024-10-04 09:28:10
作者: 莫然
12月9日從下午到晚上,得知劉、鄧、潘的「背叛」後,蔣介石處理了幾件事就一直呆在屋裡。暮色已濃,電燈亮起,兒子進來小聲提醒他:「該進餐了……」
他沉寂無語,只是擺了擺手,似乎連話都不想說,更不願離開這間屋子。但壞消息還是接二連三地往這裡鑽:張群被扣,96軍起義,軍校失散……
夜深了,他還是毫無倦意。走到窗前,只見火光沖天,那是行政院正在焚毀檔案。城北方向,巨大的爆炸聲連續不斷,那裡是空軍倉庫,還有幾千噸重要器材無法運走,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命令:「全都炸掉,不能留給共產黨!」
他又慢慢轉身,走到牆上掛著的地圖前挺立不動,凝視著那紅箭頭犬牙交錯的作戰圖,心裡有種天塌地陷的直覺。誰也猜不透他的喜,他的悲,他的七情六慾,他的感觸頗深……所發生的一切都不能改變他,更不能摧毀他,一場感情搏鬥之後,他還是他。但他比任何時候都冷靜,都能看得清——大勢已去,別再硬撐了!他應該離開,他必須走了!中美號飛機停在新津機場上也很危險,如再發生意外,他就連最後的退路都沒有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不敢再猶豫了……
窗外下起了細細的冬雨,風吹落葉,雨打芭蕉,說不出的淒涼!他頹然斜依在沙發上似睡非睡,半夢半醒,聽任一條歷史的長河在他腦子裡滔滔而來,又滾滾流去,沉重、渾濁,無休無止……
翌日的晨曦溶化了小樓的暗影,蔣介石一覺醒來,感到頭昏腦脹。但他仍是從容洗漱,然後召來閻錫山和胡宗南,進行了最後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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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0日上午,國民黨行政院在成都召開了大陸上的最後一次例會。會議由閻錫山主持,尚未去台灣的國民黨政府大員都出席,通過了三項重要決議:一是決定政府遷設台北,二是確定此後西南的人事安排,三是通過了《關於大陸失陷後組織全國性游擊武裝的應變計劃》,和一大疊五花八門的委任狀……
下午1時,蔣介石別出心裁地召開了一個記者招待會。幾百名記者蜂擁而至,他站在鋪著潔白桌布、擺著鮮花的主席台前,依然身姿筆挺,神態傲岸。這就是他——即使到了山窮水盡江山易主之際,仍是唯我獨尊。記者們爭先恐後地提出了一大堆連珠炮似的問題,他根本不屑於回答,只是用那雙鷹眼睥睨著他們,他要借這些想像力豐富的「無冕皇帝」之嘴去混淆視聽,達到自己的目的。
直到會場安靜下來,他才開了尊口,宣布一個重大新聞:「諸位,我在此鄭重宣布,中正今晚將從鳳凰山機場飛往台灣,去草山主持革命實踐學院……」
記者們為之一震,隨即揮筆紛紛作錄。蔣介石淡然一笑,繼續侃侃而談:「這並不說明,共產黨已經打垮了我們。成都萬一不保,還有西昌的反共基地,只要再堅持三個月,國際形勢就會起變化,大陸的局面也會有轉機……歷史上不乏雖九死一生卻能挽狂瀾於既倒之事實,中正深信,時間也將證明這一點:一個繼承了中華民族數千年歷史文化的國民黨,必將在與中共的鬥爭中取得最後勝利……」
記者們對這番虛張聲勢的講話不感興趣,但招待會還沒開完,蔣介石要逃走這條新聞,已在整個成都傳得沸沸揚揚。幾小時後,臨工委便在鍾懷鼎家召開了緊急會議,專門商討此事。百花潭邊的這所小院,已成了中共的地下指揮部,雖然高牆外已進入臨戰狀態,不時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和槍刺的叩擊聲,但屋子裡卻顯得幽靜而溫馨,與會的人們心情也很放鬆,決戰在即,勝利的曙光就要出現了。
「蔣介石今夜要逃走!」喬興海笑微微地先開了口,「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對,我們立刻把敢死隊調回來,打他個措手不及!」鍾懷鼎揮著瘦瘦的拳頭。
電廠的段義凡有點不相信,「老蔣鬼得很,他真要逃走,還會明說?」
「走是肯定要走的,但不知從哪個機場走?」鍾懷鼎冷笑道,「他是怕有人去謀殺他,所以虛晃一槍,說他是從鳳凰山機場飛走……」
「他這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我們偏不上這個當!」段義凡拍手笑道,「我們就派人去打新津機場,他肯定會從那裡飛走……」
家討論了一陣,都覺得不踏實,誰知這喪家之犬會從哪個機場溜走?
後來還是喬興海一錘定音,決定把鍾懷鼎精心訓練的敢死隊一分為二,再配上一批「川保」的人馬,分別埋伏在鳳凰山機場和新津機場的險要路口,來個突然襲擊。如活捉不到蔣介石,那就把他擊斃,好給全國人民一個交待。會議結束後,喬興海立刻派人出城,快馬加鞭地去通知鄧兆山,讓他趕快執行。
此時的成都之夜,到處都是彈上膛、劍出鞘,一觸即發。上半夜死一般沉寂,子夜剛過,北較場的兩扇大鐵門突然洞開,魚貫駛出一列鋼鐵長隊:前面是十幾輛坦克開路,隨後是好幾部軍用大卡車,上面坐滿了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士兵,中間又夾著幾輛豪華轎車,其中一輛流線型高級防彈轎車正是委員長的坐騎,最後面是若干輛裝甲車押陣。這批重兵保護著黨國統帥向城北進發,呼嘯而去。半小時後,鳳凰山機場已遙遙在望,機場上亮如白晝的探照燈也快要掃了過來……
突然黑暗中炮火驟響,密集而猛烈的子彈從道路兩邊暴風雨般地刮過來!鋼鐵長隊猝不及防,竟有好幾個官兵中彈栽下車……鋼鐵長隊趕快站穩腳跟,組織各種火力反擊,霎時間,槍林彈雨就象開了閘的洪水,向道路兩旁的河灘地潑去。隨後又是「轟!轟!轟!」一聲聲巨響,坦克和裝甲車也開火了,火光團團沖入雲天,把這個險要之地照得一清二楚,但襲擊者卻不見蹤影,似乎已經逃遁。
這場襲擊的確是敢死隊的傑作,他們早就預先埋伏在這裡,想擒賊擒王。然而鄧兆山沒想到,蔣介石居然帶著這麼強大的衛隊!眼看占不了便宜,他只好命令撤退。敢死隊員並沒走遠,他們隱身在機場外的深草叢中,眼看著那列鋼鐵長隊開進機場。探照燈立刻熄滅了,影影綽綽中,似乎有人下了車,又快步走到一架飛機旁,迅速登上舷梯。接著艙門關上,舷梯撤走,飛機發動,緩緩起飛……在黯淡的夜幕里,還能看見飛機上的夜航燈隱隱閃亮,很快又消逝了。
「糟糕!」鄧兆山在蘆葦叢中發出一聲長嘆,「老蔣跑了……」
敢死隊垂頭喪氣,空手而歸。鄧兆山又派人去通知新津的襲擊隊伍,說行動取消了。那一支作好了戰鬥準備的敢死隊,也是無功而返。
這時在城中一座戒備森嚴的公館裡,蔣介石聽到北面傳來的陣陣槍聲,消瘦憔悴的臉上浮現起一絲陰森的冷笑。薑還是老的辣呀!蔣經國在一邊感嘆不已。事實證明父親的憂慮不無道理,若不是這一手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怎能把共產黨游擊隊的注意力吸引開?現在殺機過去了,可以放放心心地走了。
整個下午蔣介石並沒閒著,他接待了美聯社記者慕沙,發表了一番沉痛的講話,總結了歷史教訓,也譴責了美國人的背信棄義,妄圖借這個記者的筆,使國際公眾的輿論偏向自己這一邊。傍晚又下起霏霏細雨,給這座城市增添了幾許寒意。蔣介石讓人開著車,去棗子巷憑弔了黨國股肱戴季陶。十個月前,這個機會主義份子見國民黨政權已無可挽回,自殺在成都家中。在兒子的一再阻攔下,蔣介石沒有下車,只是隔著淒風冷雨在車裡默哀。借著雪亮的車燈遠遠望去,那座高高的「戴公墓」上纏結著枯樹野藤,在雨簾下好生慘澹悲涼!而他自己的下場卻比此人更悲慘——從今後孤墳鬼影,永別故國!蔣介石心裡無限淒切,此時此刻,他真想掬一捧川西平原上的泥土,帶著它戀戀不捨地遠走他鄉……
回程的路上,蔣介石一直拉開著車窗簾,似乎想再看看這座歷史名城,好將它完整地留在記憶里。因為戒嚴的「宵禁令」,大街上已空無人跡,街道兩旁的商鋪也全都關門閉戶。成都似乎在微雨中沉睡,只有點點燈火在黯淡的夜幕上閃爍,猶如磷光般明明滅滅。瀟瀟夜雨越下越大,極目望去一片淒迷……
「可惜啊!」他無限眷念地凝視著窗外,喃喃地對兒子說,「成都這地方人文薈萃,這裡的名人也是燦若星晨……可惜我們得離開了!」
午夜三點,蔣介石依依惜別地離開了住所,屋裡一絲不亂,一塵不染,似乎主人只是暫時出門。上了那輛高級防彈車,心頭又別是一番滋味。這就是與大陸的告別之行啊!或許此生都不再回來了!從今以後只能亡命天涯,蝸居台灣!他似乎疲憊已極,頹然坐在車位上,閉上了眼睛,仿佛衰老了許多……
又一批正規部隊的主力,再加上十幾輛坦克和裝甲車,武裝護送黨國領袖出城。一串串車燈撕碎了濃郁的夜幕,重型車輛輾過路面發出的轟鳴聲劃破了夜空,在凜洌的寒風和淒迷的小雨中,這列鋼鐵長隊向城南的新津機場駛去……
機場早已是里三層外三層,戒備森嚴。登機前,蔣介石想在休息室里打個盹,居然歪在沙發上睡著了,蔣經國趕快給他披上一件軍呢子大衣。兒子明白父親連日來費盡心機,熬盡心血,再兼痛心疾首,已快挺不住了。
黎明的曙光姍姍來遲,但讓所有人都放下了心——這是個冬日裡少有的晴好天氣。幾輛轎車風馳電掣地駛進了機場,原來是兩位重臣胡宗南、王陵基來給委員長送行。蔣介石握住他們倆的手,自己的手卻在顫抖不已……
「再堅持一陣吧!」他對兩位股肱說,「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黨國將永遠記住你們的功勳!」
「請委員長放心!」胡宗南信誓旦旦,心頭早已另有主意。
王陵基卻是有苦說不出,有淚往肚裡流,似乎還有許多話想問,想說,但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他乾瘦的身子也在寒風中戰抖,他知道自己跟蔣介石是永別,他這一走,就將帶走整整一個時代……
蔣介石也無瑕再跟他們說什麼,又向他們點了點頭,似乎想表示一種欣慰,然後就轉身離去,快步登上了舷梯。他站在艙門口向兩位老將揮了揮手,就進了自己的專機。舷梯迅速撤去,「中美號」開始在跑道上滑動,加速,終於呼嘯著騰空而去。王陵基眼望著這架飛機消失在燦爛的晴空里,不禁流下了兩行濁淚。他知道自己無法這般逃離,註定是要為蔣家王朝殉葬了!
在飛機上,蔣介石也撩開了機艙那雪白的淺網窗簾,帶著無盡的留戀朝下望去,視野下方是即將被中共占領的如畫江山——沃野、良田,纖陌、川流……多麼廣袤的土地,多麼美好的河山!故國難捨,故國難捨啊!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空虛感,交織著絲絲縷縷無法排遣的愁腸別緒,使他也流下了一滴渾濁的老淚。
他輸了,但他不服氣,在台灣養精蓄銳後,他還要打回大陸來!
或許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從此後他再也沒能回來。歷史已經在這裡打了一個莊嚴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