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回到黨的懷抱
2024-10-04 09:26:40
作者: 莫然
最近的「聯勤」分區內外,氣氛顯得特別緊張。一輛輛軍用卡車不斷進進出出,滿載著武器彈藥和物資裝備奔駛而去,噪音刺耳,塵土飛揚,一派臨戰的景象。鍾懷鼎這段時間卻睡不好,吃不香,本來就消瘦的臉也拉得更長了,每天都在憂心仲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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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煩惱當然也來自戰局:重慶已經是岌岌可危了!成都也肯定是朝不保夕……老上級宋希濂被打得落花流水,居然向委員長提出了「兵撤滇緬,伺機再起」的全面撤退計劃,而老蔣卻堅持讓他和胡宗南與共軍血戰到底!鍾懷鼎曾跟隨宋希濂轉戰多年,也聽說過他與共軍大將陳賡的故事,據說老陳還是老宋加入共產黨的介紹人呢!但「中山艦事件」後,老宋覺得國民黨漸成氣候,對共產黨失去信心,便主動脫離了黨組織。陳賡知道後,邀他去廣州越秀山茶樓見面,想做他的工作,而宋卻支支吾吾,含糊搪塞,最終吐出一句「各為其主」,陳賡一聽便憤然離去。從此兩人分道揚鑣,各自為心中的目標發揮著聰明才智,最終一個成為解放軍的手下敗將,而另一個卻必將名垂青史,成為一代開國元勛。
人生就是這麼一部充滿傳奇色彩的大書,鍾懷鼎不知道自己的那一頁又將如何書寫?人生道路的選擇如此重要,逢此亂世,甚至直接決定了你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鍾懷鼎絕不願步老上司的後塵,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成敗幾乎已成定局,他連做夢都想找到共產黨,趕快跟著他們走上光明大道,但李厚岩和「民盟」一直沒有消息……
他正在焦心如焚,寢食難安,突然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是原來黃埔軍校的一個老同學打來的,讓他趕快回家,說有個老朋友會去看他,要跟他談談。他家在百花潭附近一條安靜的小巷子裡,踏上那窄窄的石板路,鍾懷鼎心中突然升起一絲預感:倘若是共產黨派人來找他,那該有好多啊!他急忙趕回家去,果然看見廳堂里坐著一位眼熟的少將軍人,仔細辯認了一下,他不禁叫起來:「老鄧!」
身材高大的少將笑微微地站起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老鍾,別來無恙啊!」
「當真是你!」鍾懷鼎也把他的手握緊了,渾身熱血奔涌,心裡很高興。
兩人是黃埔軍校同期,當年雖然稱不上莫逆,但是意氣相投,經常小聚,議論時事,談天說地。那時鐘懷鼎就發現,鄧兆山不但具有正義和進步的傾向,還常常借給自己一些進步書藉,並帶他去認識一些思想進步的朋友。退出「青年將校團」後,他們十幾年沒見過面,但隱隱聽說這位老兄行蹤詭密,似乎跟那邊有沾連?看來他這次登門拜訪,絕不僅僅是為了重敘友情,或許還能給自己帶來一些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鍾懷鼎的家眷不住在這裡,他歡暢之餘就讓勤務兵去買酒菜,大有跟老朋友「青梅煮酒」之意。鄧兆山也不推辭,幾杯酒下肚,兩人就談古說今,縱論起天下大勢。
「昔日楚漢相爭,項羽本可穩操勝券,他卻不願採納謀士范曾的良策,最後被劉邦奪去江山,真乃千古遺恨!」鍾懷鼎端著酒杯借古論今,一語雙關。
鄧兆山聽出他話里的含意,也笑著說,「項羽乃匹夫之勇,只知道一意孤行,而劉邦卻能善用蕭何之策、韓信之才,故能奪取天下,主宰江山。」
鍾懷鼎幽默地問道,「聽說老蔣曾有跟共產黨劃江而治的想法,倘若共產黨接受了,那一千多年前的悲劇,今天會不會重演呢?」
「那是老蔣想依據長江天險,固守江南。共產黨早就識破了他的詭計,怎麼會輕易上當?」鄧兆山從容不迫地笑著說,「我記得鍾兄喜歡詩詞,我就給你念一首來聽聽: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好!寫得太好了!」鍾懷鼎擊節稱讚,隨後又問,「哎,這是准寫的?」
「是共黨領袖毛澤東,在共軍占領南京後所寫。」鄧兆山笑道。
鍾懷鼎沉默片刻,不由得感嘆道:「聽了這首詩,我真是服了!毛澤東儼然有王者之氣,這江山當然是他的了!老蔣只能做敗北之將,去投烏江……」
兩人停止喝酒,又抽起香菸,煙霧環繞中,思路也都清晰了一些。鄧兆山又笑著問,「剛才我沒聽明白,鍾兄到底是把共產黨比為項羽?還是劉邦啊?」
「這還用問嗎?」鍾懷鼎苦笑著聳聳肩,「難道今天這裡還不是垓下之圍?我們面臨的不就是四面楚歌嗎?」
鄧兆山此來是想試探鍾懷鼎,好知道他的真實思想。他已跟喬興海交換過意見,認為鍾懷鼎手握「聯勤」大權,如果率部起義,意義將更加重大,因此不顧危險想去爭取。正巧這時,地下黨跟「民盟」接上了關係,從他們反映的情況看,這位鍾司令對當前的局勢很悲觀,已看清了蔣介石發動內戰,反共反人民的嘴臉,也有極大可能投誠。
此時他便直截了當地問:「老同學,時至今日,你又該何去何從啊?」
鍾懷鼎渾身一震,菸灰抖在他手上,似乎燙著了他。他扔掉菸頭,直直地望著鄧兆山, 「那你先得告訴我,你自己站在哪一邊?你是國民黨的人?還是共產黨的人?」
「老朋友,你看呢?」鄧兆山眼神誠摯地望著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鍾懷鼎眼睛一亮,「我看你象共產黨!我早就懷疑你是他們的人了!」
「應當懷疑,懷疑得好!」鄧兆山哈哈大笑,「如果我就是共產黨呢?你怕不怕?」
「我怕什麼?」鍾懷鼎立刻激動地站起來,「你有這個勇氣,敢闖進龍潭虎穴來會我,我還沒有這個勇氣接納你嗎?我知道你們遲早會來的,老實告訴你,我都等得不耐煩了!你們再不上門,我還要到處去找你們呢!」
兩個老朋友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都是熱淚盈眶……
鍾懷鼎讓勤務兵撤去酒席,泡了兩杯好茶,兩人便關起門來促膝談心。
「我一直在收聽你們新華社的廣播,有一句話使我深受震動,那就是:一個人活著,就要干一點有益於人民的事。」鍾懷鼎感慨地說,「我十分讚賞這句話的內涵。反觀我自己,弱冠時期投筆從戎,參加北伐,也算是幹了一件漂亮事,但後來的軍旅生涯卻毫無建樹,不但壯志未酬,還卷進了反動派的陣營……現在好了!我又有了新的努力方向。說吧,你們想讓我幹什麼?我怎樣才能參加你們?」
鄧兆山見他主動積極,非常高興,也誠懇地說:「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留在聯勤內部,成為埋在國民黨軍隊裡的一顆重磅炸彈!等時機成熟,就率部起義。當然,你手上掌握的武器裝備和軍用物資,也是相當重要的,我們也都很需要。至於應該怎麼做,我們再具體討論。總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就看你跟我們是不是一條心了!」
鍾懷鼎立刻表態:「沒問題,請你轉告你們的人,我一定完成你們交給的任務。」
接著兩人就具體商量,如何轉移武器裝備以及保護重要物資。除了大量的槍彈、被服、車輛等,聯勤還掌管著一批大型器材,包括起重機、吊機、班車、機車、電訊、建材和車船配件及其它軍用物資,共計有幾萬噸!鄧兆山欣喜不已,立刻讓鍾懷鼎趕快製作清單,詳細列出,再想辦法轉移到別處保護起來,使它們今後能完好地交到人民手裡。
鄧兆山知道除了武器裝備,「聯勤」還配備有相應的警衛部隊,兵強馬壯,堪稱精銳。又叫鍾懷鼎在必要時利用這支部隊,援助與配合地下黨的武裝力量,維護社會治安。鍾懷鼎也都答應了,還說如果地下黨需要什麼軍用物資和經濟支援,他都將盡力解決。鄧兆山立刻想到起義後留在川西遊擊隊裡的原78師成員,他們現在肯定需要一批槍彈、被服、給養和經費,便說他也會列出一個需求的清單,讓鍾懷鼎搞到這些東西後,派人送到指定地點,再通過川西遊擊隊留在成都的地下工作站運出城去。
雙方交談甚歡,鍾懷鼎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就說:「對了,曾有個姓沈的工兵團長來領爆破器材,說他接到命令要炸毀成都的主要建築和公共設施,我把這個手令扣下來了,可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他找出那份手令,拿給鄧兆山看,鄧兆山看了笑嘻嘻地說,「放心吧,這個姓沈的副團長也跟你一樣,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啦!」
鍾懷鼎怔了怔就笑起來,「太好了!你們共產黨還真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呢!」
鄧兆山見天色已晚,就告辭了。兩個老朋友手挽手地走出來,發現院子裡並不黑,原來是地上鋪著一層白花花、寒森森的嚴霜,而頭頂的天幕卻綴滿了晶瑩的星星。
「真奇怪!」身為本地人的鐘懷鼎笑道,「成都的夜晚可是難得看到星星!」
「那是因為天就要亮了!星星也出來湊熱鬧唄!」鄧兆山打趣道。
鍾懷鼎看了他一眼,重又懷著欣喜的心情,拍了拍老朋友的肩,「好呀,就讓我們一起來迎接成都的黎明吧!有什麼事交給我,只管吩咐。今後包括我這個家,也都可以交給地下黨,作為你們的聯絡點或者交通站,總之供你們使用!」
鄧兆山看了看門外的哨兵,覺得這主意不錯。他回去向喬興海作了詳細匯報,喬興海決定臨工委立刻開個會,總結最近的策反工作,再布置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又一個月色美好的夜晚,天幕上又布滿了閃亮的星辰。成都的大街小巷遍地皆霜,寒氣逼人,流動著嚴冬即將來臨的氣味。臨工委全體成員齊聚桂花巷,在萬籟俱寂中召開了會議。他們分別聽取了喬雪虹、鄧兆山和歐陽文的匯報,對這一階段的工作深為讚許。但對鍾懷鼎的積極表現,段義凡持懷疑態度,覺得此人勢力過大,是否能掌握住?喬興海卻表示理解,說姓鐘的是個聰明人,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這關係應該利用。
大家又開始討論下一步的策反工作。這個起義計劃已經很龐大,根據形勢的發展來看,川西平原的國民黨軍隊都有可能採取革命行動,包括大規模的聯合起義,也不是沒有可能。而最上層的起義策劃早就在秘密進行,那是由省臨工委的「策委」直接領導。奉上級指示,市臨工委只負責策反成都內外的國民黨守軍,也包括警察署、軍校、特種兵和一些保安部隊。這些部門,地下黨都已經派人去勘察和了解過,又分派了合適的人員正在做工作,準備將其各個擊破。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目標——原成都守軍第96軍。其最高指揮官程佩南雖系川軍將領,但又和其他思想進步的川軍將領不一樣,他手上有血債,也曾跟共產黨死拼過,估計他本人對起義就會有牴觸情緒。況且他向來很少跟外界來往,一時間找不到能從正面或側面去接觸他的人,連摸摸他的底細都很困難。
「我看成功的把握不大,這個人乾脆放棄算了!」段義凡說。
「是啊,我也找不到能去接近他的人選,他又不是黃埔畢業的。」鄧兆山說,「我從側面了解過,此人的思想也挺頑固,我看他起義的可能性不大。」
「我看這個人不能放過!」策反工作組組長喬雪虹持不同意見,「就算他過去是個死硬派,難道當前的形勢他還不清楚?倘若他拒絕起義,必將死無葬身之地……我看此事的難點在於,我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去接近他,向他宣傳我黨的政策。」
大家都覺得她言之有理,也承認瓦解敵人並不容易,還有許多工作值得去做。
喬興海也表態說:「成都是國民黨軍隊的最後集結處,又是一座重要的歷史名城,我們的對敵鬥爭一定要講策略。除了配合解放軍消滅敵人的主力部隊,還是要積極搞好策反工作,爭取更多的敵軍起義。因此我覺得,還要利用現有的工作關係和條件,爭取打開更多局面。我黨的政策很清楚: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的安全,為了保護城市建築和文化古蹟,只要敵人的軍政首腦誠心誠意的起義,就要對他們寬大處理,允許他們立功贖罪,而且保留他們的現有職務……這一點,必須要對我們的策反對象說清楚,當然也包括程佩南。我個人認為,他應該是我們下一步工作的重點!」
大家聽了都很振奮,但對此事仔細分析和反覆研究後,仍找不到一點突破口。
「這個人的工作,由我負責去做。」喬興海最後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