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陪著公子在樹林裡走了整整一天，他似乎還沒緩過氣來，仍是那副幽怨不解悲傷欲絕的模樣。我看呀，這納蘭真是跟現代小資一樣，總是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既成事實，卻喜歡愁腸百結！雖然我也跟他一樣柔腸寸斷痛不欲生，但我就不會老去想它，而是該吃吃該睡睡該幹嘛就幹嘛。到了傍晚，我已是肌腸漉漉，無法管住自己的餓神經，便要求回去吃飯，或者如宮裡所說「用膳」。但公子卻茶飯不思，滴水不進，我只好獨自回寺院進廚房，準備飽餐一頓再給他送點兒「外賣」。

  進了廚房一看，不由地心花怒放，幸福得幾乎眩暈。因為是皇帝出巡，和尚的廚房早已改變了模樣，空氣中飄浮的香味兒令人驚艷，無數的菜餚琳琅滿目，看了讓人胃口大開。幾百年前的中餐居然有這樣的陣勢，我的嘴巴里頓時分泌出一股股口水，來不及地享用這一道道美味大餐。專心苦幹了一陣，我不由地想，河邊那個帥哥的魅力，能否與這些美味相提並論？不是說秀色可餐嗎？那麼才華也可餐，愛情也可餐，就好比這碗裡黃澄澄的米飯一樣金光燦爛，又象湯鍋里出沒翻滾的雞鴨魚肉一樣輝煌奪目，而且口感一流、味道鮮美、銷魂盪魄、魅力無窮……

  

  我不停地吃，最後脹得幾乎走不動，才提著大廚打包給公子的宵夜走出山門。已是暮色濃濃，我又趕回那條小河邊，見納蘭正默默佇立在大樹下，稍傾，另一個人也若有所思地向他走去，正是康煕！我嚇得半死，急忙隱身在一叢灌木樹下，偷看劇情將如何發展？納蘭也發現了皇帝，他連忙上前請安，似乎想與康熙交談又猶豫著……

  康熙抬頭看見他，神情卻為之一變，喝道：是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納蘭連忙跪下：對不起，皇上，臣在這兒反思，臣又對皇上大不敬了！

  康熙冷笑著：好一個反思，怎麼？你的酒醒了？

  納蘭嘆了一口氣：皇上，臣的酒量本來就不好，臣只願長醉不醒！

  康煕看著他，意味深長地問：怎麼？你這是在惱恨朕嗎？

  納蘭忙說：不，臣不敢。

  康煕又冷笑道：那麼，你是感謝朕了？不但你，還有你的表妹，她已被封為惠貴人，你還不快替她和她們一家謝恩？

  納蘭微微曲了曲身子，淡淡地說：謝皇上隆恩！

  哎呀，我的主人真是對皇帝不恭不敬！我還注意到，他從不對康煕自稱「奴才」，而是不卑不亢地稱「臣」。所以皇帝不滿意他。一個桀驁不馴的侍衛，一個才華橫溢的詞人，一個追求自由的臣民，怎會討皇帝的歡心？難道這就是他英年早逝的原因？

  康熙冷笑道：真是寵辱不驚啊！這麼說，你心裡還是很不高興了？

  納蘭淡淡一笑：怎麼會呢？皇上饒臣不死，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康熙緊盯著他，沉下臉來逼問：那你為何這樣愁眉不展？難道活著不好嗎？你今早起來，發現自己還活著，就該感恩戴德呀！難道你還覺得，自己受了天大委曲嗎？

  納蘭勇敢地望著他：這還用問？難道皇上心裡就不明白這一點？您讓臣這樣活著，卻與心愛的人天各一方，這跟讓臣去死又有什麼區別？

  我又嚇了一跳，康熙看樣子也是怒火中燒，卻努力壓制住，反問道：這是什麼話？朕與心愛的女人，不也是天各一方嗎？

  納蘭怔了怔，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皇上是說貞姐姐？

  康熙冷笑道：是啊，朕就用你的話來告誡你，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人生都有缺憾，月兒也不能常圓！都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既使貴為天子，也做不到這一點！因此你可以認為，朕和你都是失意之人，都是孤獨客……

  納蘭楞住了，看看他：臣倒沒想過這一點。

  康熙嚴肅地說：那你就好好想一想。你也知道為了這事，朕還跟皇祖母鬧得不愉快……這次選秀拆散了你和你的心愛之人，也拆散了朕和朕的心愛之人！你沒有選擇，朕跟你同樣沒有選擇！你是為了你們的家人，而朕是為了這大清的江山！

  納蘭有些不好意思地皺起眉：這個，臣還真的沒想過！

  康熙更加理直氣壯：所以，你的心上人必須成為朕的女人。雖然這樣，朕覺得有些對不住你，但朕總算是對得住大清的祖制，對得住江山社稷了！

  納蘭沉思地嘆了一口氣：這麼說，臣也該忘掉過去，接受這一切了？

  康熙冷笑道：沒錯，朕跟惠兒也是這麼說的。朕可以容忍你們的過去，但必須把握你們的將來！納蘭，惠兒是朕的女人，永遠是朕的女人，你明白嗎？

  納蘭抬頭望著他：納蘭明白了，這就是納蘭和惠兒的命，我們應該認命了！

  我在旁邊卻是氣憤填膺，滿肚子的消化不良。這皇帝好霸道！占了別人的女人，還要人家認命，不准人家不高興，不准愁眉不展，真是霸道以極！我正欲衝上去跟他評理，肚子突然痛起來，不由地暗暗叫苦。真是江湖險惡呀！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兒！誰知那個大廚在噴香的飯菜里放了什麼？或者是我對十七世紀的御膳不適應？總之這會兒竟鬧起肚子來。沒辦法，真是吃了人家的嘴短，現在是報應的時候了！

  我正想找個地方解決問題，一個蒙面的黑影突然掠過我身邊，沖向河邊，沖向那裡站著的兩個人！緊接著，一隻寒光閃閃的利劍，也飛快地劈向了康熙……

  納蘭正望著康熙，驀地發現了，就失聲叫道：皇上，小心！有刺客！

  他也飛快地跳過去，拔出身邊的劍擋住了那把劍。我在旁邊看得驚心動魄：一支利劍正要刺中康熙，卻被另一支劍擋開，兩支劍在黑暗中碰撞出點點火星……

  納蘭將康熙拉到身後，又挺身上前喊道：快！快保護皇上！抓刺客！

  刺劍的蒙面黑衣人楞了楞，連忙仗劍上前，跟納蘭拼打起來……

  康熙也躍起來，大喊道：快！捉拿刺客！

  我的媽！真是太刺激了！那一刻我忘了皇帝與侍衛的衝突，忘了剛才自己還在鬧肚子，急忙躲在一棵大樹下看起了熱鬧。

  納蘭一邊跟那刺客拼鬥，一邊回身望了望康熙：皇上，你沒事兒吧？

  康熙忙說：沒事兒……容若，你救了朕，朕欠你一個情！

  納蘭點點頭，回身朝那刺客喝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暗中下毒手？

  那刺客也喝道：你這清廷的狗腿子，還有何臉面來問我？

  納蘭隔開他的劍，厲聲說：冤有頭，債有主，你知道你刺的是何人嗎？

  那劍客回身一劍就朝康熙刺去：我刺的是狗皇帝！

  納蘭又衝上去攔住他，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這時，嚴重失職的侍衛們也紛紛跑過來了，大聲喊道：快，快抓刺客呀！

  蒙面人眼看寡不敵眾，急忙朝樹林外跑去，侍衛們也急忙追趕過去……

  那個老太監梁九公也跑來了，他嚇得滿臉大汗，指揮著幾個侍衛把康熙圍起來，連聲問：萬歲爺，您沒事兒吧？

  納蘭揮著劍說：皇上沒事兒，你們快把皇上扶回去，容若要去追刺客！

  他急忙跑開，康熙望著他跑遠，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接著，侍衛們就簇擁著他走開。我楞了楞神，才想起應該跟著公子追去。追了一陣，終於追上了公子，納蘭也追上了蒙面人，他們倆又打起來。這時另一群侍衛也趕到了，其中還有曹寅和端敏。

  端敏也會武功，她立刻仗劍上前喝道：刺客休想逃走，端敏格格在此！

  十幾把利劍同時刺向那個蒙面人，其中一劍刺中他的肩膀，他跌倒在地，又猛地跳起來，繼續跟一群侍衛們拼打……

  哎，等等，我熟讀清宮秘史，這一段卻沒看過，也很陌生。這個蒙面人是誰呀？怎麼他也跑來攪和？他真是比我還能攪和！可他究竟是誰呀？他用一塊黑布蒙著臉，誰也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鬧得神神秘秘……

  蒙面人勇敢無畏地砍倒了幾個侍衛，殺出重圍向樹林外跑去。侍衛們趕快追上去。

  格格也跟著追去，一邊還喊著：快圍住他！我刺中他了！他受傷了，不要讓他跑了！

  我看見蒙面人拼命逃走，不知為什麼有些同情他。或許是他寡不敵眾的處境，或是他面對強手的鬥爭勇氣，總之這蒙面人是好樣兒的！在這個暗無天日的舊社會，敢於朝皇帝刺出一劍，真是需要捨得一身剮的勇氣！

  我也跟著追趕上去，只見刺客被格格糾纏，又回身跟她打鬥。端敏武藝不高，但那刺客也體力不支，兩人打成平手。刺客想逃走，端敏卻死死不放……

  曹寅很狡猾，只在旁邊叫喊助陣，象個啦啦隊：格格加油、加油！

  端敏也快支持不住了，罵道：你這笨蛋，你不會打，趕快叫人啊！

  曹寅連忙大聲呼救：快來人啊，快來抓刺客，他在這兒！

  那個蒙面人不敢戀戰，轉身想逃，端敏又緊緊追上，一劍向他刺去：看劍！

  蒙面人側身一躲，臉上的蒙布被挑掉，露出一張英俊少年的臉。月光下我看得很分明，他絕對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哎呀，怎麼幾百年前的男人都長得那麼好看？個個像畫出來刻出來有意塑造出來的藝術形象、明星大腕？

  端敏也怔住了，不由地脫口問：你？你是誰？

  蒙面人回身，單手刺了她一劍說：你管我是誰？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端敏也側身躲開，蒙面人已經施展輕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端敏楞了楞，只好跺跺腳：哎呀，讓他跑了！

  這時，納蘭才帶著一群侍衛跑來，誰知道他剛才去哪兒了？現在他命令侍衛們：你們趕快去追，封鎖下山的路，決不能讓刺客逃走！

  侍衛們紛紛打著火把，衝下山去追刺客。我也筋疲力盡，幾乎要癱在地上。這時才想起來，大廚給公子精心打包的那頓夜宵，早被我遺忘在灌木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