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天晚上月色融融，我和納蘭同志談了很久，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原來我穿越時空落到此時此刻，皇宮裡正在舉行一場規模浩大的選秀，貴族人家必須把年滿十六歲的女孩送去備選。我們的公子正處於熱戀之中，他已跟表妹惠兒交換了愛情信物，並私下商量如何讓兩家老人提親，卻被這一場風暴打得花朵凋零。剛從雲南回京述職的惠兒他爸，巴不得把女兒獻給皇上，好給自己帶來榮華富貴！

  我當然知道，滿族八旗素有族規，上三旗的子女未經皇室選閱不能私下談婚論嫁。我們的惠兒比公子更勇敢，她不顧一切地提出來要跟表兄私奔，但是納蘭害怕連累到兩家的族人，（這可是大逆不道欺君犯上要滅九族的事兒！）因而拒絕了這個方案。傷心的惠兒於是換上那身天青色秀女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等到我們優柔寡斷的公子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跟心上人在一起，康煕已在殿上選定了才貌出眾的惠兒，作為他當晚第一個「寵幸」的秀女！兩個心愛的人就這樣咫尺天涯，有緣無份，所以那天納蘭遇上我才會痛不欲生，他以為是自己的懦弱害死了心上人！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得喃喃說道：放心吧，你還會有知己……

  其實我知道，納蘭的一生都不會擺脫這種自責。雖然他們即便私奔，也逃不出命運的魔掌，但他們到底掙扎過抗爭過，勝似心底這種永遠的痛。我望著公子那雙痛苦的眼睛，真希望他能生活在現代社會，他和惠兒就會無憂無慮地相愛，我也能跟惠兒來個公平競爭，看誰會真正得到大詞人的心？惠兒的優勢當然比我多，但我也有我的優勢，我會比她更勇敢更聰明，知道怎麼跟惡勢力作鬥爭同時又不犧牲自己……

  納蘭聽了我的勸解莫名其妙，他當然不明白，我竟能「預知」一切，還知道再過幾年，一個叫做沈宛的女詩人又將出現在他身邊。我對著月光默默祈禱，但願在沈宛出現之前，我已俘獲了公子的心。跟他認識才短短几個時辰，我就發現自己瘋狂地愛上了他！事過之後我才想到，不知為何納蘭對我這般信任？竟對我暢開了他的內心。公子的性格有深沉自閉的一面，但跟我卻好似一見如故。也許在冥冥之中已經有神靈告知他，再過三百年我將是他的追星族？總之，我們這對「主僕」的關係也有了新進展……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但公子更早，正在院子裡舞劍。他神情疲憊，目光瘋狂，就象在跟誰拼命。可能昨晚他根本就沒睡，在月光下自哀自嘆了一夜，對這段情還是放不開？總之，我們的公子正是十七世紀的中國版羅米歐，他拒絕花心拒絕濫情拒絕過沒有愛的生活，這一點跟我也越來越合拍了……不，是我跟他越來越合拍了！

  我正想上前去勸告他，或者為他那表現情感的獨特方式而鼓掌，突然一男一女從外面跑來，看見他就一起叫道：成哥哥！容若，我們來看你了！

  他們的年紀都不到二十歲，比納蘭還要年輕，似乎是公子的好朋友，對他的遭遇即了解又深深同情。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的叫曹寅，哎，巧了，他本人雖在後世不出名，但他孫子曹雪芹因為塑造了一對「戀愛中的寶貝」——賈寶玉林黛玉而揚名海內外。那個女的叫端敏格格，是康煕皇帝的妹妹，順治的六個女兒中唯一活下來的精品！

  格格搶著報告頭條新聞：成哥哥，昨晚我的皇哥哥和你的惠妹妹已經……

  曹寅連忙打斷她：還提這些幹什麼？總之，事情已經過去了，納蘭，你的惠妹妹如今成了皇上的女人，你也別再為她傷心難過了！

  納蘭似乎沒聽見，他深陷在自己的痛苦中，一劍一劍發瘋般地刺出去。

  格格又說：不過，惠姐姐並沒得到封號，聽宮裡的人說，今兒一大早梁九公就把她領到皇后的宮中，當了一名普通宮女。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曹寅也說：不管怎麼樣，今後惠兒是跟我們的書呆子無緣了！納蘭，這點你可要想明白，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何況一個女人……

  納蘭突然怒睜雙眼，一劍向他刺來，嚇得曹寅躲避不迭：哎，你要幹什麼？

  端敏連忙拉著他閃開，又說：好了，成哥哥，我們都知道，你愛惠姐姐，所以你現在很痛苦，可你又有什麼辦法？寅兒說得對，還是忘了她吧！

  納蘭仍不說話，但他的嘴唇卻咬出了鮮血，他仍在瘋狂地舞劍。

  我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說：你們兩位既然認識那個皇帝，幹嗎不去見他，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放公子的心上人回家？

  他們看見我這個陌生人闖入，都吃驚地叫起來……

  格格說：有刺客，成哥哥，快抓住他！

  曹寅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兩眼瞪著我：你是誰？竟敢用這種口氣說話？

  哎喲不好，這小子是標準的奴才，對康煕溜須拍馬，我在他面前說話可不能大意，否則便有殺身之禍。那個坐龍椅的人也是生死予奪，我怎能對他不恭又不敬？

  幸虧納蘭這會兒冷靜下來，連忙拉開我說：他叫宛兒，是我新找來的書僮，他在鄉下長大，不懂規矩亂說話……子清，格格，你們別見怪！

  又叫子清的曹爺爺狐疑地看著我，格格卻笑了：這宛兒是一個女孩兒家的名字，成哥哥，你一定是搞錯了，他應該叫小宛子！

  小宛子？猛一聽象是動畫片裡那個櫻桃小丸子！哈，就是那個拒絕成長、幼稚搞笑而生動有趣的小丸子！常用她特有的聲調說：拜託，不要醬子嘛！全世界只有她會把「這樣子」說成「醬子」，「醬子」的一個美眉能不讓人開心嗎？我敢打賭，眼前的奴才與格格如果生活在現代社會，也肯定會愛上這個滿嘴台南口音的小丸子！

  曹寅根本不笑，仍是滿臉警惕地盯著我：我怎麼覺得，這個小書僮很可疑？

  格格拉拉他：哎，你別神經了！成哥哥找的人還會有錯？這小書僮的話也有道理，我們就去找皇哥哥求情，反正他又不要惠姐姐，何不讓她回家？

  曹寅搖搖頭：沒用的，這不合我大清規矩，老祖宗決不會答應！

  老祖宗？我忘了在這個年代裡，康煕並不是最大，還有一個死後封為「孝莊太后」的老女人！不知道斯琴高娃、潘虹和寧靜扮演的孝莊誰最可愛？她們都冷著一張臉只為封建王朝說話。而在今天她一定是個可怕的老巫婆，我遇上她就像小紅帽遇上大灰狼外婆，肯定不會有我的好果子吃。她比那個康煕皇帝還可怕，我最好躲著她！

  納蘭看來也不喜歡她，一提到這個老女人他就劍拔駑張，兩隻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他突然凌空飛躍起來，回身一劍狠狠砍在一叢花樹上……

  曹寅忙說：好了，容若，大丈夫能屈能伸，奴才應該對主子效犬馬之勞，不能跟皇上搶一個女人！何況現在，還有另外一件傷心的事……

  端敏忙說：是啊，貞姐姐也要走了，我們快去送送她吧！

  納蘭一聽就急了，忙問：那、那皇上呢？難道他不去送貞姐姐？

  曹寅嘆了一口氣：老祖宗不讓。

  納蘭皺著眉嘆口氣，提起劍又舞了起來，孤獨的身影越舞越快。

  我知道這貞兒全名叫孔四貞，據野史記載，她應該是康煕的初戀情人。她本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兒，又被孝莊認做養女，就比康煕高了一輩，他們的戀情便受人非議。雖然有些史料說，康煕不顧一切娶了這位「姑姑」，但更多的史料卻說，孔四貞是個俠骨柔腸的女子，為了幫助心上人平三藩，她強壓痛苦嫁給了桂林的大將軍孫延齡。那可是一根隨風倒的牆頭草，又被吳三桂拉攏過去，到底晚節不保給殺了，孔四貞也死在兵荒馬亂中。這就是我穿越時空的好處，許多深宮秘史都會在我眼前一一展開……

  眼前的人卻一臉悲傷，我理解他們，便責罵自己：你什麼都知道了，卻不跟人家說叨說叨指點迷津，這公平嗎？我若能挺身而出解救危難，告訴他們歷史將會如何評說，無論皇帝、詩人或奴才，最終都化為塵土那該有多好？但他們能理解這一切嗎？

  端敏還在說：是啊，成哥哥，咱們趕快去送送貞姐姐，看我們能不能挽回這一切？挽回那另一個悲劇？我的皇哥哥和貞姐姐，他們也好可憐呢！

  納蘭驟然停下來，他怔了怔，痴痴地用劍拄著地，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端敏和曹寅都楞住了，一起叫道：成哥哥！容若！

  我也急壞了，這個痴公子，自己的事化解不開，倒替別人難過！據我猜測，可能是康煕愛上了孔四貞，孝莊卻不讓他們結合。正巧這時孫延齡來求皇上指婚，康煕便在孝莊的強迫下，違心地答應了這件婚事。老太后看孫子不快活，又下令讓選秀，這才釀成了納蘭與惠兒的人間悲劇……唉，皇帝也有自己的煩惱事，天下都是他的，愛上一個女人卻不能如願，他和納蘭一個叫孤，一個叫獨，害的都是同一種病！

  而我卻夠幸運的，已經親眼目睹了納蘭和惠兒的愛情悲劇，還想親眼去看看那個貞姐姐，如果納蘭要去送她，我這個小書僮鐵定為他牽馬墜蹬！

  納蘭推開了曹寅和格格，輕聲叫道：走，我們去送貞姐姐！

  我又在心裡為他喝彩，這才是那個三百年來女孩們的夢中情人……不，是情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