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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07:22 作者: 張策

  「你有女朋友嗎?」

  「……」

  「我有過,上前線前吹了,她怕我送了小命兒,叫她守寡。」

  「……」

  「看起來,咱們永遠不該搞對象。」

  槍手的話觸動了他,他側過臉,望望那大漢,發現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消失了,那漢子一臉嚴肅的模樣。

  他們在休息,在待命。

  

  大概是為了調節神經,槍手沒頭沒腦地說起了「愛情」。那麼一身粗野、豪壯的人,也需要放鬆和調節嗎?

  他感到他看到了槍手的另一面。也許,連那大漢本人也不知道這一面。人很難全面認識自己,人的內心大概也有自己不知道的角落。

  他也覺得,自己似乎和那彪形大漢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些。

  愛情,這是一個多麼誘人的字眼。它叫人怦然心動,令人精神煥發。可是,它不僅僅是甜蜜的,它也是苦澀的,它的最親密的伴侶是眼淚……

  槍手又開始吹口哨了,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那麼纏綿、婉轉。

  聽著這口哨,排爆手又不禁熱淚盈眶了……一個俏麗的身影在淚霧中向他走來,然後又悄然離去……

  「你就像你爸爸,可我不會像你媽媽。」

  「為什麼?為什麼?」

  「我愛你,我永遠不會像你媽媽那樣冷冷地對你爸爸。」

  「……」

  「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哭?」

  「我媽媽不是壞人,是……我爸爸不好……」

  這樣的交談永遠留在記憶里了。

  後來,他和她一起參軍,一起上前線。她留在戰地醫院裡,他上了最前沿。

  那件恥辱的事情發生之後,他收到姑娘的信。那信非常簡潔,也非常冷淡。

  「我都知道了,我很難過。」

  「你太像你爸爸。我不願你父母的悲劇再發生。」

  還能說什麼呢?他緩緩地把信折起來,折得非常整齊,然後又慢慢地把信撕碎,撕得非常仔細。當他把碎紙撒向溪水時,他哭了。那時,他身邊還放著十幾顆剛排除的地雷。

  他從此再沒去找過姑娘。他聽說她也轉業回到了這個城市。可他沒有勇氣去尋找。

  他知道,過去的一切尋找不回來了。

  父親在他歸來之前已經病逝。母親毫無表情地把他領到父親的骨灰安葬處。在墓碑前,他站了很久。

  他說:「媽媽,您還不原諒爸爸嗎?」

  母親流了淚,點點頭。

  他說:「您應該原諒,我求您了……」

  母親昂起頭,說:「我可以原諒他的外遇,卻絕不原諒他在批鬥會上主動坦白的行為。他太怯懦,太沒有骨氣!」

  他的心被揪了一下,他垂下頭。

  他永遠地收起了他的軍功章,那是他的指揮官逼著他收下的,可他每逢看見軍功章那金黃色的莊嚴,便自慚形穢。

  「喂,夥計,在想什麼?」

  槍手的大嗓門驚醒了他。

  排爆手抬起頭,他接觸到槍手那探詢的目光。他們對視著。漸漸地,他們都感到對方的目光柔和起來,同時也都覺得自己心裡暖了一下。

  「想什麼……」排爆手低聲說,「我只想趕快把那傢伙幹掉……你……你知道我,我只想挽回一切……」

  他為什麼要和槍手說這些?他說不清,可他終於說了。

  也許,什麼話都不能總憋在心裡。

  槍手意外地變得嚴肅起來。

  槍手抱著雙肩,久久地看著矮小的排爆手。

  他們沉默著。

  「你會理解嗎?」排爆手低聲問。

  槍手使勁點點頭,隨即大手一揮,岔開話題:「嗐,說那些幹嗎?說點高興的。你……你平常喜歡幹什麼?愛看電影嗎?」

  他的心不知怎麼冷了一下。槍手他為什麼迴避他的問話?這傢伙難道不知道,一個人多麼需要理解嗎?莫非,他還看不起我?莫非……

  排爆手又垂下了眼皮。

  槍手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變化,笨拙地掩飾著:「嘿,我這個人,最喜歡看電影。剛要出發的時候,我正看《最後的瘋狂》呢,不錯,真不錯……也不知道最後怎麼樣了?那個逃犯抓到沒有?」

  排爆手想離開,可突然又想:為什麼要這麼冷淡對方?槍手究竟是自己的戰友啊!他只好勉強笑笑,又把目光投向天際。

  槍手也沉默了,半晌,突然嘆了口氣:「唉!夥計,你知道嗎?我真愛我那個女朋友,儘管她存最關鍵的時候甩了我,可我老想她,你說怪不怪!」

  他的心又動了。他望望槍手,槍手也在望著他。

  他們同時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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