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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01:22 作者: 張成功

  劉振漢走出看守所已是黃昏時分。雨後初晴的天空碧藍如洗,西天的晚霞如燃燒的火焰鍍亮了他身上的舊警服。

  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對送他出來的幾位看守所幹部說:「謝謝你們了,這些天來你們從沒有把我當囚犯!」

  王明和龔靜、李冬、馬荃等從門旁撲了上來,他們緊緊抱住劉振漢,搖晃著,跳躍著,只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把劉振漢推上警車,龔靜連聲催開車的王明:「快!快!快回家!」

  桑塔納警車如箭一般射出。

  劉振漢坐在車後排座位上,搖下車窗,忘情地看著兩邊的樓房和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人流。他伸出手拍了拍王明的肩膀,「你們還好嗎?」

  王明和龔靜齊聲說:「好好,我們都很好!」

  王明似有觸動,不由減緩了車速,吞吞吐吐地小聲說:「劉支隊,有件事……有件事……」

  龔靜用目光制止王明,王明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處於亢奮狀態中的劉振漢正凝視著窗外,沒有留意王明的舉動,隨口問道:「什麼事?」

  龔靜急忙答道:「回到家再說吧!」

  終於到家了。警車還沒有停穩,劉振漢就跳下車,大步衝進家門。

  王麗敏和劉振漢四目相視,嘴唇顫抖著,淚珠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兩人誰也挪不動半步。亮亮張開雙臂,撲進爸爸懷裡,高聲哭喊著:「爸、爸……」

  劉振漢撫摸著亮亮的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王麗敏走上前來,把劉振漢的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一副生怕他飛走的樣子。

  劉振漢深情的目光凝視著王麗敏,聲音沙啞地說:「麗敏,你受苦了!」他的目光移向旁邊尋找著,「娘呢?」

  王麗敏猛地抱住劉振漢,哭出了聲音,「娘,她……她……」

  劉振漢拼命掙脫王麗敏,衝進臥室,衝進亮亮的小房間,衝進廚房,高聲哭喊:「娘!娘!你在哪兒?我回家了!我回家了……」

  他奔回客廳,搖晃著王麗敏,焦灼的聲音透著期待:「娘呢?你快告訴我,娘在哪兒……」

  他泣血的呼叫戛然而止。他這時才突然看到王麗敏和亮亮的臂上佩戴的黑紗。頓時,他的臉「刷」地白了,目光變得呆滯,如掉了魂似的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是在信里說娘好了嗎,還說娘要等我穿著警服回家,娘不會走的……不會走的……」

  王麗敏哀傷欲絕地哭著說:「娘聽說你判刑後就再沒說過一句話,她把啥都埋心裡去了。我東奔西跑給你申訴,娘就淚往肚裡流,還要帶亮亮,後來一下子就垮了,連天發高燒,滴水不進,只是一個勁兒地喊你的名字。我把娘送進醫院,可還是沒能留住娘……」

  劉振漢空漠的目光望著王麗敏,聲音發枯:「為什麼不告訴我娘病了?」

  王麗敏抽泣著,「你在裡邊夠苦的了,我不想再給你添負擔,我也想把娘治好。就是給你說了也沒用,你出不來呀!」

  劉振漢一陣天旋地轉,搖搖欲倒。默默走進來的龔靜和王明急忙上前,扶住他……

  劉振漢帶著王麗敏和亮亮,在王明等人的陪伴下,連夜趕回了老家。

  他們站在寬寬的海堤上時,已是黎明時分。透明的青色霧嵐在大海上繚繞,清清的海波在靜靜地蕩漾,枕在海堤上人睡的鄉村已悄悄醒來。

  劉振漢站在母親的墳前,輕聲地喊著:「娘,兒子來看您了!」

  他慢慢地跪下,從懷裡掏出無罪判決書,用火點著,輕輕放在墳前,望著一縷青煙緩緩升起,融入田野上的清風裡。

  鄉親們看到了停在海堤旁的警車,紛紛圍上來,喊著劉振漢的乳名,撮起一把把泥土撒在墳上。

  劉振漢的身上涌動著一股股熱流,從那一聲聲親切的呼喚里,他汲取著信心、意志和無窮無盡的力量。

  太陽漸漸升起,把大海染成了巨大無垠的紅色彩綢,在高高矗立的新墳邊緩緩飄動……

  市委書記錢濤遵照省委的指示,提前結束了在中央黨校的學習,回到天都市。

  他下了飛機之後,來不及休息,便主持召開了常委會。聶大海面無表情地坐在錢濤旁邊。常委們個個正襟危坐,神態嚴肅。

  錢濤首先講話:「根據省委的指示精神,結合大家的意見,我下面宣布一下常委會的三項決定:一,恢復劉振漢同志的刑警支隊支隊長職務,並由劉振漢同志繼續主持聶明宇、張峰一案的偵辦;二,鑑於聶大海同志與聶明宇的父子關係,應迴避此案;三,鑑於陸伯齡同志前一段工作上的嚴重失誤,暫停政法委書記的工作,等候組織調査;四,任何人不得干預案件的審理,如有發現,將嚴肅處理。」

  陸伯齡額頭上全是冷汗。

  錢濤轉臉對聶大海道:「大海同志,你還有什麼要講的嗎?」

  聶大海道:「省委的指示和常委會作出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完全同意。」

  錢濤於是宣布散會。

  聶大海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進了門便窩在沙發里,稀疏的雙眉緊皺著。

  馮月梅急得團團轉。聶明宇和蕾蕾呆呆地坐在聶大海身旁。

  聶大海終於沙啞著聲音說話了:「讓明宇走吧,讓他出國,好歹給咱們聶家留個根。」

  聶明宇欠欠身子問:「那您怎麼辦?」

  聶大海語氣蒼涼地道:「我是完了。我這一生結束了。」

  聶明宇眼圈發紅,聲音低沉:「爸,我對不起您……」

  「父子之間,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你跑吧,越遠越好。爸爸能為你做的都做了。」淚水順著聶大海蒼老晦暗的面頰流了下來,「爸爸救不了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聶明宇垂下頭,默不作聲。

  「因為你幹了對不起人民和國家的事情。爸爸愧對組織、愧對天都的父老百姓呀!其實,陸伯齡想幹什麼,黃盛想幹什麼,爸爸能不清楚嗎?但是爸爸又不能不救你呀!爸爸老了,不能再失去自己的骨肉了……」他老淚縱橫,哽噎著說不下去了。

  聶明宇嘴唇上被咬出了幾個青紫的血痕。

  聶大海往沙發背上仰去,閉上眼睛喃喃道:「我是看不到孫子了,你們要記住,一定不能讓他再做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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