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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8:45:38
作者: 張成功
北京至淮海的63次特快列車在一馬平川的淮海大平原上風馳電掣。喬小龍倚靠在車窗前,忘情地眺望著窗外綠色的田野和不時閃過的高高聳立的井架,心中悄悄涌動著一股暖流。
在北京站上車前,他最終沒能等來鄭莉。其實他心裡還是很渴望能再見她一面的,畢竟他們相處了整整八年,那種深深的愛濃濃的情是無法輕易化解開的。但他最終失望了,帶著惆悵和無以排遣的失落,當然還有歉疚和眷戀,邁著滯重的腳步跨上了列車。當列車在悠揚的樂曲聲中緩緩開動時,他才驀地發現鄭莉從站台的廊柱後走出來,滿眼是淚地望著列車,哀怨痛楚的目光隨著車輪移動。他想打幵車窗向她喊上兩嗓子,無奈列車是全封閉的。他只好把一張瘦瘦的曾被她嘲為馬猴的長臉緊緊貼在窗玻璃上,行最後的注目禮。他隱隱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他們以後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就像這無盡伸延的並行的鐵軌,不可能再有交叉點。於是他的心便隱隱作痛起來。
列車車廂這時響起了廣播員柔柔的聲音:「各位旅客,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淮海就要到了,請您拿好隨身攜帶的物品,準備下車。淮海市是淮海平原的一顆明珠,不僅有全國最大的煤田,還是聞名遐邇的歷史名城。陳勝吳廣曾在這裡揭竿而起,劉邦項羽曾在這裡策馬揚鞭,千里逐鹿。這裡有風景名勝皇藏峪、虞姬墓,也有傳統名菜燒雞和脆甜可口的酥梨……」
喬小龍匆匆收拾行李,隨著人流向車門走去。他跳下踏板,就看到吳淮生從月台上向這邊跑過來,心中頓時激動難抑,可著嗓子喊:「淮生哥!」吳淮生幾步跳上來,把他抱住,搖著他的膀子道:「終於回來了!我還一直擔心車晚點呢!快走吧,嬸子在家已經把菜都燒好了!」
哥倆走出車站,上了桑塔納。車子很快便駛出了廣場,拐上去郊區的公路。
喬小龍掃了一眼破舊的座位,略略有些不安地問:「哥,你換車了?原來開的好像是藍鳥吧?」
吳淮生笑笑:「這車好,提速快,又皮實,還好修理。我不喜歡藍鳥那種車,太嬌氣。」
喬小龍看看吳淮生勉強擠出的笑容,便繃緊嘴唇不再吭聲了。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到了十分窘迫的程度,吳淮生不會賣掉那輛他視若珍寶心愛不已的藍鳥車的。他暗自琢磨著,該如何幫自己的大哥,自己是學法律的,對商場和煤炭經營一竅不通,他對自己能否發揮作用不覺忐忑起來。
「小龍,你回咱淮海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是準備到政法部門還是想開個律師事務所?」吳淮生猜得出這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轉的小兄弟在想什麼,趕忙扯出這個話題,「依我之見,你還應該再繼續讀博士,讓咱唐河也飛出個金鳳凰來!」
「學得再多,也都是書面上的知識,不到實際生活里運用,等於是白學。」喬小龍順口答道。
「嗯,不錯,是這個理。」吳淮生輕打方向盤,「毛主席說過,理論要和實踐相結合嘛。你不是已經取得了律師資格嗎?那就辦個律師事務所吧!」
「我回來可是打算跟定你幹了。怎麼,你不想要我?」喬小龍從後邊的座位上抬起身子,雙手抓住了吳淮生的肩膀。
吳淮生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唉,公司快要……」他猛地打住,搖了搖頭,「不談這些了,回到家再說吧!」顯然,他不想在小龍剛剛回來之時就影響他的情緒。
唐河鎮離市區只有十幾公里,因為煤炭的關係,已經發展到幾乎和市區連成一體了。所以,很快就到了。桑塔納在一幢兩層小樓前停住。吳淮生按了按喇叭,然後打開車門,和喬小龍下了車。
一位年約五十四五歲,身體略略發福、長得慈眉善目、臉上洋溢著笑的婦女從樓門裡快步走了出來。吳淮生喊了聲「嬸子」,便把喬小龍推到了她懷裡。喬小龍侷促地搓著手,輕聲地喊了句「媽」。孫鳳珍朗聲笑著,一手推吳淮生,一手拉著喬小龍,進了小樓。
菜已擺上了餐桌,一瓶淮海大曲也幵了蓋兒。吳淮生忙著斟酒,口中道:「小龍學成歸來,我今天就破個例,喝他幾杯。」他把臉轉向孫鳳珍,「嬸子,您也喝點兒吧!」
孫鳳珍眉開眼笑,頻頻點頭說:「好好,我也喝!」
三杯酒下肚,臉色通紅的喬小龍便憋不住了,對孫鳳珍道:「媽,我回淮海來,準備到淮生哥的公司去干,您看行嗎?」
孫鳳珍收起了笑容,變得嚴肅起來。她看了看低頭吃菜的吳淮生,語調有些艱澀地說道:「你回來幫你淮生哥,是應該的,這個公司就是以你爸爸的名字命名的,也是淮生的一片苦心。」她把一塊雞肉夾到吳淮生碗裡,眼裡流瀉出無盡的感激和深切的關心,「可是眼下公司處境十分艱難,你淮生哥幾次跟我講要關門,是我強撐著給他打氣才維持到今天……」
吳淮生把碗裡的雞肉又塞到喬小龍嘴裡,然後端起酒杯笑著說:「嬸子,咱們今天是給小龍接風,先不談這些煩心的破事兒。來,喝酒!」
喬小龍默默把杯里的酒連同嘴裡的雞肉一起吞下,對吳淮生道:「哥,到底是咋回事?你講出來聽聽,也許我能琢磨出點兒辦法來。」
「沒有啥對付的辦法。小龍,告訴你吧,你琢磨也是瞎琢磨,還是省點兒心思干別的。簡而言之,這不是經營方面的問題。」吳淮生仰脖灌了杯酒。
「咦,那就怪了!」喬小龍滿臉困惑,「你是貿易性質的公司,除經營之外還能出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
「淮生,小龍是學法律的,就把實情跟他說說吧?」孫鳳珍以徵詢的目光看看吳淮生,然後接著道,「其實這件事就是法律上的問題。」
喬小龍頓時來了精神,催促媽媽快說。
「事情倒沒什麼複雜的。有個創世紀公司也是做煤炭生意的,一直擠壓咱的一龍公司,前兩年把業務全搶去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找煤炭指揮部交涉。咱把這麼大片土地都讓出去了,總不能一點兒活路不給咱留吧?後來就把不值錢的煤泥生意給了你淮生哥。可這煤泥的市場剛剛打開,那個創世紀就眼紅了,明的不行就使起暗招兒。他們勾結黑道的人,威脅你淮生哥,後來又派人把煤泥池給炸了。就這還不罷休,他們步步升級,在前幾天攔截運送煤泥的車隊,把兩個司機打成重傷,一個在今天早上死了,還有一個也癱瘓了……」
喬小龍聽得頭皮直炸,心底的火直往上躥,氣呼呼地問:「這是明火執仗的犯罪嘛!公安部門難道就不過問而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你淮生哥也報了案,公安部門也答覆說在查。可是……唉!這裡邊不是這麼簡單呀!」孫鳳珍有些無奈的樣子搖了搖頭。
「我看不出有什麼複雜!」喬小龍眉峰一聳,「查清案情,懲治違法犯罪分子,這是執法者的職責,如果這種事都處理不了,那法律在淮海市豈不成了擺設!」
吳淮生苦笑笑,終於開口對喬小龍道:「你知道創世紀的老總是誰嗎?」
「是誰?」
「孔勇敢。」
喬小龍登時睜圓了眼睛:「他……他和你不是同學嗎?你們……你們怎麼會……」
「這有什麼奇怪?等你接觸實際生活多了,就會明白生意場上的殘酷和無情。」吳淮生若有所思地說。
「那他也有些太明目張胆了,難道就不怕法律……」
「他父親是煤炭指揮部的副指揮。」孫鳳珍打斷兒子的話,「主辦這個案子的刑警也是他和你淮生哥的同學。反正這裡面的彎彎繞繞挺多的。」
「媽,您說的是劉躍進吧?」喬小龍問母親。孫鳳珍點了點頭。喬小龍眉頭皺了起來,意識到這事的確有些複雜,於是道:「劉躍進身為刑警,應該能明辨是非,依法辦事!」他說著把臉轉向吳淮生,「淮生哥,我想找他談談,你看可以嗎?」
吳淮生道:「暫時就不用找他了。他已經向我表明了態度,說要把這件事查清楚,等等再說吧。」他端起酒杯,「小龍,別再為這些傷神了,來,咱哥兒倆敬嬸子一杯!」說罷站起身來,雙手端杯恭恭敬敬舉到孫鳳珍面前。
喬小龍邊敬母親酒邊暗忖:要儘快去找劉躍進,摸摸他的底,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行動。自己學的就是法律,如果幫不了淮生哥,那這多年的苦讀真是狗屎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