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08:35:30
作者: 楊東明
省委生活區前兩年新蓋了食堂,二樓裝修成「雲和月」歌舞廳,音樂一放,十分地羅曼蒂克。舞廳的辦公時間比機關模範得多,一天四開。早場六點到八點,上午八點到十一點半,下午三點到六點,晚上八點到十點半。宋家寶一天兩跳,早上跳到八點鐘,再騎五分鐘的車到人大機關上班,下午在辦公室坐個把小時,便到「雲和月」遛一圈。如果哪天下午沒遛成,晚上就補補課。
宋家寶原本是很有上進心的,到省人大機關第二年,就做了正科級秘書。以後卻徘徊不前,直等到去年才宣布為政研室副處級調研員,須等到本室退下來一位副主任方能補缺。宋家寶不理解這是組織的照顧,反而牢騷滿腹地逢人便講,人家都是退下來才做調研,我還沒到一線作戰呢就退居第二線了。不久,他的一位在省計委做了處長一直轟轟著要升副主任的同學忽然得了喉癌,他去醫院看過後,便如醍醐灌頂,恍然頓悟。自己既然三十功名塵與土,何不就索性八千里路地在「雲和月」遛腿開心?
宋家寶一進「雲和月」,就看到靠牆的大鏡子那邊有榴紅色的緞帶閃著,那是韋怡美在對著鏡子比比劃劃地練舞步。已經是穿毛衣的季節,女人卻穿著短裙和T恤,很是精神,惜乎鼓出的白肉鬆弛了些,竭力抬起的下巴也有了雙弧線。女人在鏡子裡看到了他,卻並不回身,只等他到了近前,才驀然回眸,溫存地笑著說,你來晚了十分鐘。宋家寶立個正,算做謝罪,接著把雙臂一抬,女人就將手搭上去,在「藍色的多瑙河」里旋起來。
宋家寶和韋怡美算得上老舞伴了,家寶初進「雲和月」時,只會在一邊坐著看。看著看著就看出了眉目,白天來跳舞的人多是常客,差不多各自都有相熟的伴兒。宋家寶每回進來,總在大鏡子旁的車廂式座椅上獨坐,隔兩個座位有個盛裝的女人,也是形單影隻,少有人請。終於有一天,家寶向她望過去時,她蛾眉一彎,笑盈盈地走過來,家寶也就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女人舞技嫻熟,只可惜年紀也比家寶大了許多,家寶初時還向別的女人顧盼,久而久之便心不旁騖,習慣了專一。家寶於是知道了她叫韋怡美,與丈夫分手時得了一筆錢,帶著個女兒單過。她如今在「華貴商廈」和「友誼大廈」都租了櫃檯做服裝,自然是個有錢的富婆了。
八點整,宋家寶把舞伴放下來,彬彬有禮地鞠一躬道:「對不起,我得上班了。」
女人卻說:「今天上午你能不能請會兒假?我想請你到『麗晶』喝杯咖啡——」
宋家寶沉吟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那天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十點半了。宋家寶進了門就對老主任說,抱歉抱歉,家裡有點兒事。
老主任正握著管湖筆,在宣紙上潑墨?他頭也沒抬,寬宏大量地擺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誰家裡還能沒點兒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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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寶繞過桌子,正要拿水瓶去提水,老主任伸手扯住說,開水我打過了,來來來,瞧瞧我這大蝦畫得怎麼樣?
宋家寶左瞄瞄,右看看。行,行,快趕上齊白石、張大千了。
吹捧我,吹捧我。老主任用湖筆在端硯上抹著,開心地樂。
忽然,聽得一陣「嗶嗶嗶」,老主任詫異地四下張望著,咦,哪裡響,什麼響啊?——宋家寶笑了,老主任這才伸手在他腰際一摸,說道,喲,掛上BP機了。家寶,下海了?在哪個公司兼職啊?
宋家寶說,哪裡哪裡,朋友的,借來戴著玩兒。
別蒙我,老主任嘆了一聲道,我要是年輕幾歲,也下海找個公司兼份職嘍。剛才誰呼你,來生意了吧?
宋家寶看看呼機,說道,沒有誰呼,是報天氣。
那小東西想是不願刺激老主任,在上午剩下的時間裡一直沉默了。
中午下班回了家,一脫外衣,孟嫻就看到了丈夫腰間的新武器。她伸手摸了摸說,咦,誰的呼機?
我的,宋家寶說。,喲,做生意了麼?孟嫻臉上帶著驚喜。
嗯,宋家寶含混地應了一聲,轉身要進廚房。
我來吧,我來。孟嫻伸手把丈夫拉了出來,孟嫻雖然一直不曾說出口,但內心裡卻是希望家寶能夠本事大些,多掙些錢回來。眼下坐機關的人,兼做第二第三職業的有的是。
孟嫻一邊打開冰箱,一邊問,吃什麼。宋家寶在書房裡指示道,不是還有昨天中午剩的半盤紅燒肉嘛,兌點兒海帶粉絲。藍瓷碗裡有點兒西紅柿炒雞蛋,用它下麵條。孟嫻看了,盤裡的紅燒肉倒還有三四塊,可碗裡的西紅柿炒蛋不過是點兒湯罷了。孟嫻用一個火灶炒菜,另一個火灶下麵條時,又在裡邊臥了個荷包蛋。
飯菜端上桌,家寶抓住筷子便吃。孟嫻拿起勺,仍舊吃她的「國氏」。
孟嫻說,我剛才在台里看了看剛拍的毛片,「海蜇」真差勁兒,把我拍得又高又胖。
家寶道,你還沒有減下來?你這「國氏」是假藥吧。
孟嫻恨恨地說,我昨天稱了,又減了一斤半。主要是「海蜇」個子太矮,從下往上拍,鴿蛋臉也得拍成大下巴!
家寶說,這個腔腸動物,你給「海蜇」說,讓他買雙高跟鞋。一句話,把孟嫻逗樂了,她捶著家寶笑,一肚子煩惱都給笑了出去。
飯沒吃完,家寶的腰裡「嗶嗶嗶」地又響了。孟嫻道,喲,真忙上了。家寶低頭看去,見那小屏幕上有一串數碼狡黠地閃著眼,就說句吃飽了,然後推碗起身,逕自去了放電話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