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林州酒廠駐本市辦事處在北門飯店206客房。趙公元偕蘇小茹一路上問了好幾個人，才打聽到北門飯店的位置。它靠近鐵路北貨站，一走近那裡，滿鼻子都灌著鐵路特有的那種帶鏽腥味的騷氣。三層小樓被煤粉罩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各種各樣的招牌掛在院門口，像個官階並不高的老軍人把五花八門的徽章炫在胸前。

  睬著吱吱作響的木樓板，蘇小茹先上前去公關。

  「這位是趙總，我們公元助幫公司的趙總經理。」

  趙公元不失時機地迎過去，和那人握手。他看清那人的面頰和鼻頭呈橙紅色，一如近年走俏的蘆柑的外皮。

  「唔唔，我姓劉，哈，劉。」那人張著嘴笑。

  於是，趙公元仿佛走進一個狼藉著隔夜酒菜的小館，他即刻屏住了氣。

  兩人分別在茶几兩端的沙發上落座，只是可憐了蘇小茹，她特意換穿了白絲連衣裙，實在鼓不起在那灰床上坐下的勇氣，只好在趙公元身邊豎著。

  「劉——主任，」趙公元頓了一下，便給小酒館封了主任，「我們是來談一樁生意的。」

  

  劉酒館提了神：「想買酒是吧，你們要多少？超過五十件可以優惠……、趙公元笑而不答，只向蘇小茹點了點頭。

  按照事先的部署，第一輪談判是要蘇小茹先上的，趙總後發制人。

  「劉主任，是這樣的，最近，我們公司替你們廠辦成了一件大事。我們査獲了一批假冒林州糧液的偽劣產品，搗毀造假窩點一個。」

  「呀，好哇好哇，太感謝了。」

  「這一次我們來，就是想請你們兌現報酬。」

  「什麼報酬？」

  對方把紅眼瞪大了，顯著一派茫然。

  蘇小茹愣了。

  從別口袋裡掏錢是容易的麼？果然不出所料嘛。趙公元慢條斯理地從公文包里掏出報紙。

  「劉主任，你看看這個，這是你們登的吧？」

  報紙是剪過的，印得最顯眼的是那個葫蘆狀的酒瓶和一個抱著萌蘆樂呵呵的胖男人。

  「唔，GG，這是我們廠的GG嘛。」劉酒館說。

  「要不要我給你念念，『為確保消費者利益，本廠懸賞打假。每査獲假酒一瓶，可得本廠獎勵一元』……」

  「夥計，這是促銷手段。」劉酒館苦笑著，「宣傳，一種宣傳，你還不明白麼？」

  一瞬間，趙公元覺得自己像脫了繩的氣球一般無法控制地飛升、飛升。在消失的一刻，他恍然看到那是床頭柜上身子圓圓的財神爺……

  「你們這是欺騙！」蘇小茹嚷著。

  「欺騙，你們這是……」趙公元有些哆嗦。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反正我們廠沒有這筆獎勵開支。」劉酒館嘻嘻笑著從沙發上立起來。

  趙公元走到門口，又迴轉頭倖悻地叫道：「你等著，我們可不會讓人隨便耍著玩兒。我這就到法院，控告你們做虛假GG！……」

  出了北門飯店，趙公元騎上車就往東走，蘇小茹說：「趙哥，錯了。去法院該往西。」

  趙公元沒好氣地吵道：「去法院幹啥，去法院幹啥？錢沒有弄到手，還給法院孝敬訴訟費呀！」

  蘇小茹被嗆得紅了臉，停下腳立住不走。

  咳，你賭哪門子氣麼？愛當電線桿子就當吧，還要誰哄你9趙公元腦袋一梗，騙腿兒上了自行車。

  直到騎進西里路，才漸漸消了氣。正要往自己那個小窩裡鑽，就聽到路邊蘇琴老師從她那個「肯特基炸雞」店裡探出頭叫道：「趙經理，俺小茹呢？」

  「小茹給客戶辦事去了。」趙公元剎了閘，偏身用一條腿支車，一副隨時出發的樣子。

  「有一位客戶打聽你們公司哩，我把她留在這兒了。」

  說著，炸雞店裡就走出一位娉娉婷婷的小姐，花蘑菇形的陽傘遮在頭上，銀色的裙裾一擺一閃，晃得人眼花。

  「趙經理嗎，你好——」

  小姐伸出手來，雖是夏天，那雙玉手卻籠著網眼手套。趙公元的手慌忙去迎，車子一趔，幾乎將人趔翻。

  「你好，你好……」趙公元歪著身子，只覺得手心裡麻麻絲絲的，別具一番撩人的風韻。

  趙公元再站直了，才看到那小姐額前的軟發只將及他的肩頭，一雙嫵媚的細眼向上看著他，黑濃的長睫竟是彎的，和玩具娃娃一般。

  那臉有些似曾相識c感覺到自己的魁偉，趙公元便平添了幾分自信。

  「小姐，到公司去談？」

  「好的。」

  進了趙公元那兩開間的小屋，那位小姐從手袋裡掏出張名片遞上去，然後饒有興味地看那滿牆的招貼。

  「夢巴黎餅屋……夏倩倩！」

  唔，怪不得有些面熟，前幾天的晚報不是剛剛登過她的照片麼？那篇文章稱她為開創事業，獨打天下的女強人。可她看上去，只顯著嬌弱，並不見半點兒的強在身上。

  「久聞大名，夏小姐，你到我們公司來有何貴幹？」

  「你們不是助幫公司麼，我想請你們幫忙給我找一個警衛。」「唔，保安員。」

  「不，只跟著我的，我到哪兒他到哪兒，碰到打呀搶呀的，能抵擋一氣。」

  「你想要私人保鏢？」

  「對。」

  「月薪？」

  「那得看他的表現了，第一個月五百，幹得好再加。」

  「好的，夏小姐，請你簽個合同，先預交——五十塊錢手續費。」夏倩倩打開手袋，從精巧的嵌珠錢包里拈出一張五十塊的票子，輕輕放在桌上：「請你們快點兒辦理，三天之內到人。」

  「那是加急，請再交五十。」趙公元趁機敲一槓。

  夏倩倩毫不經意地又拈出五十。

  趙公元暗暗失悔，看樣子開價兩百這富姐也照付。

  分手時，夏倩倩回眸一笑：「請費心，找的人身個模樣要能上檯面，起碼像你這樣吧？」

  這句話真讓趙公元受用，他用個灑脫的手勢躬身送夏小姐出門，風度十足地紳士。

  夏倩倩與蘇小茹擦肩而過，蘇小茹望望雙0放光的趙公元，再回頭瞧瞧搖曳而去的夏倩倩，語氣中不覺帶出些急切來。

  「誰？是客戶麼？」

  「也絲——」

  那句英語說得輕俏而開心。

  就在這開心中油然生出了妙悟，幹嘛不自己去當那個私人保鏢呢！月薪五百元，學校兩個月的假期，正好可以掙下一千塊錢。

  蘇小茹卻低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趙公元心下有些不忍，在口袋裡掏了一掏，掏出五十塊錢來。

  「小茹，方才那客戶要我們三天之內幫她找一個保鏢。我想了，乾脆我自己去。這是才收到的委託費，你拿一半去。」

  蘇小茹卻把兩隻手在背後絞著。

  趙公元愈覺過意不去。

  「小茹，我走了，公司還是要開的。從今天起，你就是公司的副經理。你樂意接受什麼業務，你就接。收益自然歸你。」

  趙公元把房門的鑰匙遞過去。

  姑娘接了，頭卻還沒抬。

  眼圈竟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