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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駐心中的老街——太平門行街28號院子瑣記

2024-10-04 08:02:13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1953年,四五歲的我隨母從鄂遷渝,因為父親解放前夕在渝讀大學,解放後在商業系統工作。從此,我與這個城市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 、太平門行街

  童年記憶中,重慶下半城沿江河街其實頂熱鬧的。所謂河街,上連下半城,下接長江水,是下半城與長江的中間地帶。重慶的開埠源於水運業的振興,水運的振興又造就了沿江碼頭和街市的興盛,於是河街鬧熱繁華起來。民國時期,重慶下半城及河街是商業發達、交通便利的黃金地段。

  太平門河街東鄰望龍門元通寺巷(其實是傍河小街),西至太平門大碼頭,總長度接近1千米。行政名稱:市中區太平門行街,行街分為上行街和下行街兩段。

  我的家在太平門下行街28號院子,20世紀90年代以後改為16號院子。20世紀50代初的28號院子共有二十來戶,是清一色的商業系統職工及家屬。後來陸續遷走十幾家,又被外來戶填充。

  行街靠江一側是極簡陋的木房群,倘若站立江邊回望,高低參差,綿延不絕的木結構吊腳樓蔚為壯觀,盡顯川東山城民居特色。

  28號院子及隔壁的省輪宿舍則背靠下半城高大的城牆,屬磚木土石結構。受山城坡地限制,傍城牆的宿舍,一進院子就是天梯一樣的石階梯,仿佛要考驗人們爬坡上坎的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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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住在行街的人到下半城辦事統稱進城,好像這裡是游離於城外的郊區。進城路線:往東經元通寺沿陡峭石坡而上,一條路通望龍門白象街。另一條路繼續前行經望龍門纜車橋下沿石梯上行即到。倘若往西,經上行街盡頭右轉爬上一大坡寬闊平坦的石梯可到達太平門四方街。

  二、28號院子及行街故事

  進入28號院子,沿著石梯上行10多米,便是面積60平方米的堂屋。左拐上行可上二樓。再往上是一個小曬壩,可俯視長江,遠眺南岸。在火爐山城的夜晚,這裡是難得的納涼勝地。臨近黃昏,先以水潑灑地面,讓暑氣蒸發。晚飯後,納涼者將竹椅、涼板搬來,泡一杯清茶,或臥觀蒼茫夜空,繁星皓月引起人們的無限遐想;或坐望夜幕下江面上忙碌的船隻及南岸稀疏的燈火,不禁吟誦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發思古之幽情,嘆時光如流水;或幾個人談天說地、評古論今、神吹亂侃。有幾次發小肖輝煌拉手風琴,我拉二胡,另一位從小就迷上唱歌的髮小何慶山傾情放歌,優美的旋律在夏夜飄蕩,三人的合樂引起眾人喝彩。唱夠了,盡興了,便閉目而眠,一覺睡到天明。

  白天烈日烘烤曬壩時,堂屋是消夏乘涼的好去處。堂屋盡頭土牆下是一個防空洞,估計是抗戰時為躲避日機轟炸時修挖的吧。由於年代久遠,洞口高低不平,洞壁嶙峋凹凸,洞內漆黑潮濕,據說可通往下半城白象街。

  每逢酷暑,在堂屋裡乘涼者絡繹不絕,即使五米開外也感到冷風沁骨。這防空洞遠勝於今天的中央空調,享受涼風又不繳納電費,何樂而不為呢。

  1968年夏季的一個黃昏,「噠噠噠」的槍聲急促響起,28號院子的人們下意識奔向堂屋,防空洞已經成了大家的掩身地。到曬壩一望,漫天濃煙夾著黑灰從解放碑方向飄往江岸。後來知道,是交電大樓被兩派武鬥的燃燒彈擊中起火,燃燒了整整一天一夜。據父輩講,幸好下半夜突降暴雨,才扼制了大火的蔓延。第二天,我隨眾多市民湧向上半城解放碑,目睹了大樓被燒後的情景:瓦礫遍地、殘柱林立、慘不忍睹!昔日西南地區規模最大的交電公司,那個年代頗有氣派的交電大樓已經蕩然無存了。我抑制不住情感的閘門,悲憤、痛惜的淚水奪眶而涌!因為這裡是我含冤英年早逝的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呀!

  兒時的交友、娛樂均濃縮於28號院子。

  「文革」時,正在大巴山當知青的我,每次回渝後,鐵桿玩伴肖輝煌時常來我家串門。我聊知青趣事,他侃山城秘聞。互通信息,不亦樂乎。

  肖伯母姓王,與我母親同姓,她們是年齡相仿,身世同感,彼此無話不談,推心置腹,勝似親生姐妹。伯母漂亮,講究,特別健談。平淡乏味的普通小故事經她潤色加工後娓娓道來,頓時增光添彩,引人入勝。全院子都喜歡聽肖伯母講故事。

  肖伯父與家父是同事,均在一商局工作,他儒雅英俊,多才多藝,待人謙和。有一次我到肖輝煌家玩耍,肖伯父知道我喜歡美術,悄悄地將他珍藏多年的青年時期創作的十幾幅淡彩水墨國畫拿出來讓我欣賞,每幅16開,小而精緻,全是山水畫,意境深遠,色彩素雅。他對我說,他曾經在南京國立大學藝術系學習繪畫,現代美術大師徐悲鴻當過他的老師。哇,相處這麼多年,還不知道肖伯父有這麼高超的畫藝,竟然深藏不露,亦令人佩服!

  遺憾的是,「文革」抄家風襲來,據說肖伯父心愛的繪畫作品,連同數十支毛筆、硯台、顏料等統統被紅衛兵一卷而空。我正在農村修地球,是後來聽說的。

  給予他的懲罰是每天掃大街做清潔。俗話說,是金子放在任何地方都會發光。有一次上級安排他書寫橫幅大字,他竟然一鳴驚人!整條街都知道28號院子出了一位大書法家,上級發現他是可用之人才,遂取消掃街,讓他專寫牆報和毛主席語錄。肖伯伯的毛筆行書雋秀典雅大方,頗有元代書法家趙孟 風格。人們也有機會觀摩學習他精湛的書法藝術。他寫的語錄書法成了28號院子及行街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28號院子附近是一家茶館兼賣副食的大鋪子,臨街擺放了好幾張大方桌。時而有說書人手持摺扇、驚堂木在此講評書。說者口吐蓮花,聽者專注入迷,仿佛穿越了時空……那種安逸和享受令我至今回味無窮。好幾次因為聽評書入了迷忘記買鹽打油的正經事,被母親打屁股哩! 我忘不了太平門小學河邊操場留下我與同學們踢足球的歡暢;忘不了河邊沙灘留下我與小夥伴騎馬馬肩、打騎兵仗的瘋狂;忘不了行街留下我滾鐵環的瀟灑;忘不了用青槓棒穿過石墩舉重時的憨態;忘不了乘坐望龍門纜車過癮的愜意;

  我更忘不了下浩中學特級語文教師,28號院子的「文秀才」稅安華大哥朗誦、講解唐詩宋詞的風采,他的講解給了我潤物細無聲的文學啟蒙……

  我少年時代挑過沙石,拉過板車,撿過爛菜,在生活的苦水裡泡大,也在與發小、朋友無憂無慮的玩樂中成長。我慶幸有一位偉大的母親,父親蒙難後,她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忍辱負重,自尊自強。她對我說過,一個人生活苦累不可怕,人窮志不窮,只要精神上不垮,沒有邁不過的坎。

  三、離開行街28號院子

  1982年是解放以來洪水漲得最高的年份。院內石梯被淹,堂屋積水也有一人多深。適逢改革開放不久,政府開始重視民生,單位領導率黨政工團負責人慰問受災職工,親臨我家,當即拍板擬將我家住房調寬。第二年我搬離了居住30年的28號院子,遷到了重慶飯店附近的千廝門行街。

  離開28號院子以後,曾經舊地重遊過幾次。昔日大片河灘早已不復存在,寬闊筆直的濱江路經過太平門行街,傍江一側的吊腳樓已經不見了。狹長的行街冷清荒僻,已無街之形狀,更無往日的鬧熱。

  站在現代感強烈的濱江路回望28號院子,兒時記憶中高大的院牆仿佛縮水,變得矮小、斑駁、破舊。啊,院子、河街已衰敗、蒼老,漸行漸遠,即將融入歷史……但我依然覺得它熟悉、親切,令人依依不捨,難以忘懷。

  謹以此文敬獻給兒時的街坊鄰居!祝仙逝者安息、健在者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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