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新街
2024-10-04 08:00:08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我婆婆屋頭的老房子在南山下面,從上新街皮革廠那個巷子進去,爬上坡,走過一個橋橋,往右,爬坡,再往右,再爬坡,右拐,直走,再過一個小橋橋,好了,看到房子了,要到院子裡面,再爬梯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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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那種最老舊的穿斗房,一共是五六間屋子一個院子還有一個倉庫,爺爺買的是靠右邊的三間,正好占有院子和倉庫。牆就是土黃色的泥巴牆,地呢,我有記憶的時候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不過早些時候大概就是土的院壩。屋頭當然是很黑的,不過還好不大,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我點點大在屋頭跑來跑去耍,還看到過屋裡頭高高的傘字形梁架支撐,木頭的,不直也不粗,木頭間白色的牆也是不平的,落了很多灰,這白色的牆,我想大概也是後來刷的。我媽講第一回去上新街(我們家裡都把去婆婆屋頭說成去上新街),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從來沒見過這麼破的房子,簡直是赤貧。當然了,像我媽這種三年困難時期照樣吃肉喝牛奶穿燈草絨褲子的肯定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我是覺得非常好玩。沒有廁所,用的是痰盂,是那種高腳的,我最喜歡坐那個痰盂,比在自己家裡用的好玩很多,因為高腳的坐上去腳是可以吊起來晃蕩的,不過我也很擔心,怕要是沒好好地爬上去,弄翻了它。在上面晃蕩晃蕩,還可以聽見搪瓷的底跟坑窪的地面摩擦的聲音,地上會有細碎的屑。
沒有天然氣,燒的是煤炭和柴。這個更好玩。散的煤堆在一起,一個個的煤餅貼在牆上,也有蜂窩煤,最厲害的是我爸爸做了一個打氣筒一樣的東西,插進煤堆,把手推出來就變成蜂窩煤。我簡直覺得是變魔術,比我捏橡皮泥不曉得高級多少倍,非常地嚮往。不過從來沒玩過,大人都說髒得很。煤爐子早上要生火,晚上要留一點。炒菜就更熱鬧,爐膛裡面是燒得噼里啪啦的柴火,熱熱的鍋倒菜油下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夏天就在院子裡鋪上涼板,點蚊香,吃西瓜,看星星,大人都在那裡擺龍門陣,我被蚊子咬很多疙瘩,然後婆婆就會拿出泡過花紅和其他草草的酒給我抹啊抹,那個酒的味道非常奇特,塗在身上也很刺激,可是對蚊子完全沒用。奇怪是奇怪,不過這個上新街才有的味道,和周圍所有東西都非常協調,是老屋子的味道。冬天的晚上,就有紅紅的煤爐子的氣味,燒得黃黃的水壺氣味,冷冷空氣里滾燙滾燙的水倒到搪瓷臉盆里的氣味,新毛巾的氣味。
那個時候我婆婆爺爺還沒有退休,我還記得跟我婆婆走到下浩去領工資,廠門口有一個壩子,全是大石板,石板中間是青苔,後來說起婆婆廠頭,馬上就想到一種幽深的綠綠的東西。爺爺廠頭有更深刻的記憶,因為兩個姑姑也在那裡上班。我還記得她們帶我去廠里玩,那個時候她們都還沒結婚,都很樂意把我帶出去玩。廠門口有大狗,車間頭的孃孃對我非常友好,還給我小小的裝飾扣子玩,全是皮鞋配件,不過很簡陋,比如鞋帶眼上的那種金屬鑲邊,我歲數是大了點,我妹妹後來玩的都是那種幾十塊上百塊的鑲滿水鑽的配飾,她天天在那裡往身上貼金,假裝是仙女裡面的公主。樸素的我記憶最深刻的是釘鞋的那種小釘子,非常小,我爺爺的工具盒裡面滿滿當當都是,我就在裡面找那種新的發亮的,一顆顆釘在桌子上,釘錘也是很小巧的,比一般的工具袖珍很多,所以這簡直是給我這樣的小朋友量身定做的。
婆婆已經走了12年,老房子早已拆遷。前幾年回去看,只有年輕時的爺爺和小時候的爸爸一起壘的堡坎還在,雜草青苔,鬱鬱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