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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22:26
作者: 徐萌
街道上,空襲警報一直在響著。項南方衝出辦事處,跟著一行人往防空洞裡跑。報務員看到了項南方,急忙叫住了他:「頂先生!這兒有一份電報,錢主任指定交給你的!」
項南方接過電報,看了一眼,大吃一驚,急忙往外跑。警報聲越來越響,防護隊員開始靜街:「還有30分鐘!趕快進洞了!」街道上的行人加快了腳步,項南方逆著人群在跑。
另一條街道上,連生匆匆沿著街道跑過來.他一早跑去江對岸,去給敏柔弄些好吃的補身子。警報響的時候,他正好回到城裡。他手裡拎著大包小包豬肉、鴨子急匆匆跑回家。迎面項南方也跑了過來,看見連生急忙迎上來問:「郭——副官,敏柔小姐呢?人呢?」
連生認出了項南方:「我們也正在找她,她一早就出門了!」
項南方眼睛直了:「一早?我快到中午的時候還見過她,我以為她回家了!」
連生震驚的表情:「在什麼地方?」
項南方遲疑了一下:「八路軍辦事處那邊!」
連生轉身就嚮往外跑。
街道在燃燒,炸彈瘋狂地扔下來,連生不顧一切沿著街道跑過來。
一個背孩子的母親中了彈,孩子被甩在地上,哭了起來,炸彈在孩子周圍不停地爆炸。不遠處防空洞裡的人們都擠到了洞口看著哭泣的孩子。
連生沿著燃燒的街道沖了過來,邊跑邊高聲喊:「敏柔!敏柔!」
洞裡的人看到了連生,一塊高聲喊著:「快跑!快進來!」
連生看到火中哭泣的孩子,愣了一下,隨即衝到火邊,抱起了嬰兒,向江邊跑去。洞裡的人跑出來,接應他,接過嬰兒,有人給連生讓出一塊地方:「謝謝你,你真是好樣的!」
連生擺擺手,目光向洞裡尋找:「敏柔?柔兒?你在這裡嗎?」
旁邊的人:「你在找人?這個時候了還怎麼找人?」
連生還在往裡看,裡面是一張張焦慮的臉。
他看看外面的火,又往外沖。洞口的人攔住他:「你不能出去,外面還在炸!」
連生推開面前的人:「不行,我要去找人!」
洞裡的人在喊:「重慶大大小小上千個防空洞,你上哪兒去找?你這不是找人,簡直就是找死!」
連生不顧一切沖了出去。他沿著街道邊跑邊呼喊著:「敏柔!周敏柔!」
周圍火光沖天,連生淚流滿面。一炸彈扔下來,擊中了連生,連生一聲不響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的轟炸也被稱作八一九神經轟炸,從8月19號中午到23號,不分晝夜,整整炸了4天。連生死了。三丫腿上受了重傷,僥倖逃了一命,但傷勢很嚴重,住進了醫院。吳太太也死了。
警報解除的那天,八路軍辦事處已經忙成一團,他們的房子也被炸毀了好多間。項南方顧不得處理這些事,急忙就往周家大院跑。轟炸開始那天,他收到的電報是從上海來的,是關于敏柔的事,組織上已經決定讓她離開重慶去香港,先做休息,然後在那裡開展工作。
項南方沿著街道匆匆走來,周家門前的街道已經是滿目瘡痍,到處是倒塌的房子。看到街道這個樣子,項南方驚訝不已。他跑到周家大院前,看到周家的門還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他進到周家堂屋,顧玉秀正坐在堂屋打盹。她看到項南方時,一時間有些困惑了:「啊,啊,你,是您?」
項南方向顧玉秀施禮:「伯母,您好!還記得我吧?」
顧玉秀:「啊,記得,當然記得!你是,老二他們的人。我記得!啊,你快坐!是不是老二那邊有消息了?是不是老二出事了?」
項南方急忙擺手:「啊,不。我來是想找敏柔!敏柔她,還好吧?」
顧玉秀有些回不過神來:「敏柔?啊,對柔兒!」她沖門外叫來雨婷:「婷婷,你柔兒姐姐呢?讓她出來一下!」
雨婷跑進屋:「媽,姐姐好幾天沒回家了!她不在家!」
顧玉秀震驚地:「你說什麼?她這麼多天一直沒回過家?你趕快去找找她!問問郭伯伯,她去哪兒了?」
趙金龍和趙蔓君從外面走進來,看見屋裡有客人,有些意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顧玉秀急忙問:「你們,誰看見敏柔了?」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
顧玉秀:「怎麼都沒有看見她?你們都沒有看見她?」
趙蔓君小聲地:「敏柔她,好像好幾天都沒有回家了。我記得我最後一次看見她,還是轟炸前一天。」
顧玉秀有些困惑地:「你說什麼?你是說,她那天早上出門,再也沒回來了?你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沉默了。
雨婷跑了進來,手裡拿了一封信:「媽,媽,我找到了這個。我在柔兒姐姐的枕頭底下找著了這個!」
顧玉秀急忙對雨婷:「快點,念念,看寫了些什麼!」
雨婷急忙打開信念了起來:「爸爸,媽媽,親愛的雨婷,郭叔!我要走了,我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無法向你們解釋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因為我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說。我知道你們心裡對我有很多的責怪和疑問,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會解釋的,解釋並不能讓我輕鬆,解釋也不能還回我的青春歲月,一切都發生了,一切都會結束,我卻等不到希望到達的那一天。我只希望你們想起我的時候,不那麼難過,能原諒我從前因為年輕任性衝動而說過的那些話、犯下的那些錯,讓你們為我一次次擔驚受怕,為我的行為感到恥辱,可又不忍心當著我的面說一句任何傷害的話。我們這個家,是個忠勇之家。這個家的任何人,可以勇敢地死,卻不能屈辱地生!可是,我要告訴你們,我並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我所做的一切,總會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在這之前所有的誤會冷眼,我都不在乎!捫心自問,我所做過的事,並不比大哥、二哥差,這是我唯一能寬慰自己的了!現在我就要走了,我已生無可戀,但是卻死而有憾,因為,我不能向你們解釋任何事情。我讓一直深愛著我的大嫂帶著對我的蔑視離開了,我讓連生哥哥帶著遺憾離開了,還有,你們對我的冷漠,也給了我深深的傷害。我寧願你們罵我、打我,可是不能忍受這種冷漠。現在我要到一個沒有戰爭、沒有轟炸、沒有冷漠、沒有猜忌的地方去了。我相信,在那裡,我能找到屬於我的寧靜。請不要怪我,也不要為我難過,讓我走得乾淨一些。」
項南方早已經受不了了,捂著臉痛哭起來。
雨婷也哭了起來:「你們,都不理她,都不跟她說話——她在家的時候,誰都不跟她說話!」哭著跑了出去。
周祖康走進屋,看到一屋子人都坐著不動,感覺很奇怪:「你們,哎,項,項同志,你,怎麼來了?」
顧玉秀悲傷地看著周祖康,項南方遲疑地看看周祖康:「你們兩位,能不能跟我來一下?」兩人跟著他進了屋。
項南方把手裡的文件交給周祖康:「這是,組織上給敏柔去香港的介紹信,因為,敏柔她,曾經為我們做了很重要的工作。她在上海,參加七十六號,是受組織上的委派。她接近李其洋,是為了刺殺他。敏柔同志很好地完成任務了,也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周祖康瞠目結舌:「這,這,都是怎麼回事兒?」
顧玉秀震驚地:「你說什麼?你是說我的柔兒,她也是個,搞革命的?」
項南方點頭。
顧玉秀瞬間淚如雨下:「我的柔兒,我的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媽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你看了多少別人的白眼!我可憐的柔兒!」她跪在了地上。
周祖康急忙抱住她:「孩子他媽,別這樣!」顧玉秀頭埋在手裡,無聲地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