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吳太太威風八面地把三丫推進周家院子的時候，周家人正擺桌子吃晚飯。聽到院子裡吵吵鬧鬧，程婉儀還往外看了一眼，顧玉秀用眼神制止了她，跟吳家一個院子住了這麼久，周家人已經習慣了他們這些小市民的大呼小叫和大驚小怪，不吵不鬧不成日子，翻臉比翻書還快。自從周祖康回家，自從趙蔓君進了家門，自從她收到兒子在前線的來信，顧玉秀就明白了，從此以後不與人爭高低長短，她心裡只求平安，一家人平安。但她做夢也想不到，她所求的平安不但遲遲不來，而且越來越麻煩。

  吳國喜把三丫推到屋裡，吳太太坐到了床上，趙金龍抄著袖子跟在後面。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三丫捂著臉在哭，吳國喜打了她一巴掌：「哭！哭什麼哭！老子又沒死，哭個啥！」

  吳太太拐杖柱在地上咚咚響：「吳國喜，你不要假打！你屁股後面有屎，少給我亂放屁！當心崩出屎渣渣！」接著又對三丫吼道：「說吧，到底咋個回事？說對了我饒了你們，說錯了，我一個也不饒！」

  趙金龍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奇怪的關係，奇怪的方式，一切都很奇怪。

  吳太太終於找到了舞台，捉姦，多麼誘惑的字眼。只可惜沒有捉姦在床。她興奮異常，在男女關係里，她終於充當了一回受害者，多麼快樂，多麼滿足。有一種女人或者說很多種市井女人，潛意識裡就是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期待，期待有一天成為悲劇事件的主人公，成為受害者，然後就拉開院門，扯開嗓子，又哭又鬧，讓全院子的人、一條街的人都知道她受傷害了，她丈夫搞女人了，她可以揚眉吐氣站到道德的審判台上，把受過的氣、挨過的罵一一還給傷害過她的人，再展示她的傷口，證實她有多麼貞潔，其中最重要的環節就是問奸：怎麼搞的，搞了幾次，真是又悲傷又快樂。

  三丫看看吳太太，再看看趙金龍，跪在了地上：「太太，求求你了，讓我回家吧，我婆婆腿傷了，化膿了，他說他有盤尼西林。」

  趙金龍震驚的表情。

  吳太太也驚著了：「你說什麼？盤尼西林？」問奸問出了新情況，居然還有盤尼西林！她回身對吳國喜：「好啊，吳國喜，你膽子越來越大了！你哪兒來的藥？我怎麼不知道？」

  吳國喜張大了嘴：「我，我，我是有藥，她是跟我要藥來的，」轉向三丫：「是你自願的。你拿不出錢來，又讓你家男人來打我。你是個什麼東西！」

  吳太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朝著三丫撲過來，一把抓在她臉上：「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三丫急忙躲閃。吳太太抓起桌上的東西就朝吳國喜扔過來，吳國喜頭上中了一下。吳太太抄起拐杖就打吳國喜，吳國喜往屋外跑。吳太太單腿蹦著，掄起拐杖就打吳國喜。

  三丫和趙金龍趁機一塊跑了出來。吳國喜抓住三丫：「你不能走，你把話說清楚，不然我老婆會打死我的！」

  吳太太抓著吳國喜一通打，隨即沒頭沒腦地打起了三丫。

  三丫一頭衝進周家屋裡，撲通跑在地上：「求求你們，救救我吧！」

  吳國喜跟著衝進屋：「看你們哪個敢管我的閒事！」

  三丫絕望地抬起頭說：「求求你們！」

  趙蔓君一眼看到了三丫：「三丫！三丫？怎麼是你？」

  三丫看見趙蔓君也是一臉震驚：「姐，你怎麼在這兒？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到處找你！」

  周家人震驚了。

  趙蔓君急忙解釋：「這是我的弟媳婦。你怎麼會在這兒？」

  吳國喜突然放聲大笑：「哈哈，老天爺開眼，我終於睡了你周家的女人了！哈哈哈哈！」

  三丫拉著顧玉秀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對不起金龍，對不起趙家。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是個不孝順的媳婦。我婆婆就要死了，我卻，我卻——」她想說那三支藥的事，她想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可是不知從何說起。一個普通的鄉下妹子，怎麼能承受這麼重大的打擊、這麼多的心事，她把自己逼到了絕境。而顧玉秀哪裡會知道三丫的秘密？只是一個勁地好聲相勸。她勸完三丫，起身找到郭富才，讓郭富才和金龍趕快去把趙蔓君的母親也接過來，郭富才怎麼也不肯。顧玉秀知道郭富才是為她好，可是現在她不需要這種好，不在乎趙蔓君怎麼看，甚至不在乎周祖康怎麼看，她只當是心疼三丫了。而周祖康心裡明明白白，從他回到這個家，顧玉秀處處讓著趙蔓君，但從來沒有多看他一眼。他知道他們三個之間的事沒完，不會輕易完。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聽到了顧玉秀和郭富才的對話，知道顧玉秀的心思。如果他再不懂顧玉秀的心思，他就太不像個男人了。於是，他走出來，讓郭富才坐他的車去，他自己要親自去接趙老太太。這在常人看來不合情理，甚至有點欺負顧玉秀，但周祖康知道，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在他與顧玉秀特殊的關係里，只有他表現出那種頂門立戶的男人本色，也只有顯示出大愛，才能配得上他的玉秀，才能讓顧玉秀對他另眼相看。這個女人，什麼樣的苦沒吃過？她怎麼可能會把這些老大老二、爭風吃醋的把戲看在眼裡？她要的是剛強、尊嚴，做女人的尊嚴；她維護的是他周家的尊嚴，儘管他已經多少年沒回家了，可是這個女人，卻固執地維護著這個家的尊嚴，這一點他是懂得的。他什麼都懂。

  而趙蔓君在自己房間裡，也在無聲地哭。她自言自語地：「媽，金龍，三丫，對不起，讓你們受苦了。我不是不關心你們，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她哭得很壓抑，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心裡也牽掛家裡人，只是不願意在周家人，尤其是顧玉秀面前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