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丁虎：我感覺遠方有人需要我

  2999年10月3日。

  二十一歲的丁虎終於在太陽系第三地球軍官學院，以合格的成績完成了基礎學業，成為了一名新鮮出爐的中尉。

  擺在丁虎面前有兩個就業選擇。

  第一，就地入伍，加入太陽系防衛軍，從一名戰鬥員小隊長干起，枕戈達旦的訓練，隨時準備迎戰來犯之敵，在區域和平的大環境中慢慢磨練能力。

  第二，前往位於人馬座懸臂的前線戰場，投身到危險的戰場之中，在血與火的試煉下要麼快速成長，要麼犧牲。

  

  按照丁虎自己的想法，他更傾向於選擇第二條道路。

  但他的家人和朋友不是很贊同。

  畢竟，他實在太過於平庸。

  把時間倒流至2978年，其實丁虎在剛出生時，得到的社會資源扶持堪稱驚人，前期的成長速度並不慢。

  然而很不幸的是，丁虎大約在十二歲那年，便已經達到了自己作為戰鬥員的能力上限。

  他的天資是如此的平平無奇，以至於他拼盡了全力也只能在十八歲時勉強跨過B級界限。

  從此以後，每一個潛力評估體系都在他身上打上了更深的烙印，表明他這輩子的極限，也就是B級了。

  哪怕他在戰場上經歷再多的試煉，再多次的生死遊走也改變不了這認定，他頂多只能從一名新鮮出爐的B級選手變成一名老練的B級老油子。

  他在戰場上永遠也不可能承擔得起足以左右戰局的重點任務，永遠都只能跟隨在大部隊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許是大會戰中一名不起眼的雜魚，又或許是一些邊角料的迎戰普通敵人的常規部隊，還或許是用生命去堅守某地，並發現一些敵軍的突襲情報的駐軍部隊。

  丁虎對這些評價倒沒什麼不滿。

  作為命運公約的堅定踐行者，以及先哲的狂熱粉絲，丁虎把先哲語錄中的一句話奉若聖典。

  「每一顆毫不起眼的螺絲釘，都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

  他願意成為那顆螺絲釘，並為之而努力著，直到突然畢業，不得不面臨新的選擇。

  在畢業的剎那，他一直以來奮鬥的目標莫名變得虛無縹緲了。

  丁虎知道自己不該產生如此荒謬且動搖的想法，他只是一時半會兒拿不定主意。

  留給他的考慮時間還有二十餘天，只需要在10月31日夜裡十二點前做出決定即可。

  丁虎用了好些天的時間與很多人討論，包括家人與朋友，也包括一些功成名就的大人物，還有很多公益性質的諮詢機構。

  他甚至去了星鋒研究院的社科院，找一些幫助別人進行人生規劃的知名老學究聊了很久。

  丁虎想給自己找到一條最能發揮自我價值的道路。

  東跑西跑兩周，問過數百人，也進入過主腦繁星的諮詢庫，丁虎兩手空空，並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迷惘，丁虎駕駛單人飛梭來到了地球大雪山下。

  這裡有一座先哲紀念館，用以紀念多段虛無歷史中先哲陳鋒在此成長的歷程。

  紀念館裡有很多數據化的史料，史料中記載了陳鋒是如何在這個平平無奇的訓練基地里，一步步從一名普通人變成人類希望的。

  丁虎很喜歡這段歷史，每當他感到疲憊時，都會來這裡，既能在歷史中錘鍊心志，也能看看風景秀麗的大雪山陶冶一番情操。

  大雪山紀念館是太陽系人類獨有的「特權」，總能在需要時得到某種程度的心靈上的安定。

  並且很獨特的是，平平無奇的丁虎每當踏足大雪山紀念館的土地，都會覺得內心格外祥寧，思緒格外清晰。

  只不過在丁虎看到的這些史料中，除了先哲本人的容貌很清晰之外，其他人的面孔都很模糊，像是特意處理過，要掩蓋這些人的長相。

  丁虎曾就此事問過歷史老師。

  老師告訴他，這的確是先哲院的故意為之，目的是要保護那些先哲身邊的人，避免這些人在成長過程中受到干擾。

  在紀念館展廳里走了一圈，隨後丁虎快步上了雪山。

  大半個小時後，他雙手插兜，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冰風拂面，略有點寒冷，但於他無礙。

  山腰上，新進化出來的雪白蒼鷹正在緩緩飛過，似是在狩獵。

  丁虎略顯艷羨的看向蒼鷹，他有時候還挺羨慕這些地球上的動物，沒有智慧便沒有憂慮，更不會有煩惱，在懵懵懂懂中降生，又在懵懵懂懂中死去。

  人就不一樣了，從生下來就活在集體裡，雖然能享受非智慧生物永遠也無法想像的資源，但同時卻又要面對非智慧生物永遠也不會產生的憂慮。

  懂得越多，恐懼便越多，便越要戰勝恐懼。

  「您……您是丁虎？」

  背後突然傳來女子的聲音。

  丁虎回頭。

  一個身穿青灰色技術員工裝的矯健女子站在下方，抬頭看著自己。

  女子留著齊肩短髮，看起來乾淨利落，臉上掛著好奇與緊張的神情。

  丁虎回頭往下走出兩步，靠近了些，「是的，你是？」

  女子突然有點緊張的別過臉去，「我叫劉維維，我是一名重核子採集技術人員。」

  「哦哦哦，劉維維你好你好。你怎麼會認識我啊？」

  丁虎納悶道。

  「那……那個……」劉維維有些語結。

  好半晌，她才說道：「我們是鄰居，我家在你家樓下。小時候我們上下樓經常會碰到。」

  丁虎想了想，眼神漸漸亮了起來，「小胖妞。」

  「嗯！」

  丁虎開心起來，「真不敢相信，你現在都出落得這麼漂亮啦。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啊？」

  「我……我就來逛逛，散散心。」劉維維撒著謊。

  她畢竟不是專業的特工人員，更不是演員，在緊張之下，很不會演戲。

  但她又不能承認，一天前，本來正在再生土星環上工作，建立重核子快速循環站的自己收到了一個消息。這消息告訴她，她小時候曾經偷看過無數眼的小哥哥丁虎已經順利畢業，可以成婚了。

  她也沒想那麼多，請了個事假，便乘坐太陽系交通網快速穿梭機趕回地球，正好在這裡截住丁虎。

  她是奔著結婚來的。但畢竟是女孩子，臉皮薄，她一時半會兒開不了口。

  純直男丁虎卻完全沒讀懂劉維維的心思，只是見對方竟是兒時發小，便分外熱情地邀請道：「那我們一起逛，怎麼樣？」

  「好的。」

  一人的散步變成了兩人，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二人一邊走一邊聊了大半天，從小時候的一些趣事，聊到各自目前的工作，還有對未來的展望。

  「採集員很辛苦吧？」

  「還好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坐在空間辦公室里，配合人工智慧處理一些意外情況。比起你們軍人肯定要輕鬆多了。」

  「嗨！工作無分貴賤，奉獻不分高低。」

  「丁虎哥你真喜歡引用先哲語錄。」

  「咳咳，我自己沒什麼文化，背點東西來充大尾巴狼。」

  「哈哈哈，你真好玩。我小時候都不太敢和你說話，總擔心你很嚴肅，總覺得你很優秀，讓我看見就緊張。」

  「啊？這樣嗎，那你可太抬舉我啦。可能現在世界上，也只有你覺得我優秀了吧。我這麼努力了，也就只是個B 級戰鬥員而已。」

  「還有很多人只能C級呢。像我，戰鬥員天賦評測是D級你知道嗎，我都沒有資格參軍，所以只能去當個採集員。」

  丁虎：「沒事的。採集員也是很重要的崗位。你努力了就好。」

  「你也是。」

  「嗯。」

  「丁虎哥接下來打算做什麼？選好了嗎？」

  「我想去前線，但家裡人不同意，他們倒不是怕我犧牲，就是覺著我這種水平跑前線去，是拖人後腿，死了也是白死，挺沒意義的。他們傾向於讓我留校，說是我在帶新兵這事兒上還蠻有天分。」

  「這樣嗎？」劉維維心頭暗喜，既然不走，那兩人的事應該就能成了。

  「我贊成。既然丁虎哥你的天賦在這方面，不如就好好強化一下唄。留下好。」

  「但我……不太甘心，我認為沒有經過戰場檢驗的教官，都只是紙上談兵，這對學生是不負責任的。而且我總覺得……」

  「覺得什麼？」

  丁虎突然一頓，緩緩說道：「我覺得遠方有人需要我，在呼喚我。」

  「啊？」

  「我說不上這感覺怎麼來的，可能是我的幻覺吧。也可能是我太自命不凡了，我總覺得，命運對我有安排。這安排可能會讓我早早的死掉，但如果不去完成，不去嘗試，可能我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活著也是行屍走肉。」

  劉維維不知道怎麼接這話了，「可是……可是……」

  「可是我太弱了，承受不起什麼重擔是吧？哈哈，我知道的。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你還是要去前線嗎？」

  「不知道。」

  二人正聊著，丁虎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這是個全局廣播信息。

  他打開看了看，面色微變。

  第三個選擇出現了。

  真正的最前線傳回情報，位於尖刀戰區雲頂星域的天洞傳送門已經穩定運行了兩年，前沿陣地里大量人類艦隊已經陸續穿越天洞通道，進入雲頂星域，加入到目前人類與複眼者之間最激烈的戰鬥中。

  人類在那邊需要面對極其強橫的複眼者兵力，戰況十分慘烈，為了防止後備兵力跟不上前線消耗，晨風帝國已經提前開啟了涉及全帝國的全域大徵兵。

  即日起，所有後方星系的守備部隊中的兵員都可以自主選擇是否報名參加選拔，通過選拔的兵員，將會進入前線預備役，一邊開赴直通天洞星門的折躍星門，一邊接受強化訓練。

  一旦最前線有需要，這部分預備役將會即刻投入戰場。

  剛剛從軍校畢業的新兵，同樣有報名資格，包括丁虎。

  丁虎突然愣住了。

  他的心跳開始莫名加快。

  毫無疑問，目前人類的所有戰場中，雲頂戰區的重要性最高，無出其右者。

  即便知情權限極低的普通軍人，稍微動動腦子都能知道，只要雲頂星域不倒，後方帝國本部的安全係數將會高很多。

  但這種等級的戰場，我丁虎有資格攙和嗎？

  肯定沒有的，只怕我連被選上的機會都沒有。

  可為什麼我一想到那地方，便會有股揮之不去的強烈宿命感呢？

  「丁虎哥你怎麼啦？」

  「沒，沒什麼。」

  「你有心事。我看看是什麼消息呢。咦，你要去雲頂星域！我的天！」劉維維大驚。

  丁虎尷尬的搖頭，「只是想想而已，恐怕我選不上。」

  劉維維不解，「為什麼啊！那裡不是很危險嗎？九死一生吧！」

  丁虎反問道：「但現在我們還有數千億戰友正在那邊堅持。包括當初的遠征艦隊，那些前輩們在出發時，也沒想過要回來。現在增補進去的艦隊裡的戰士們，也都清楚那裡九死一生的，可大家還是都去了。不能說因為覺得九死一生，就不去做。如果每個軍人都這樣想，人類還有什麼希望？」

  劉維維羞愧的低下頭去，「對不起。」

  「沒事，不怪你。採集員這份工作不也有危險性麼，你不還是在做？」

  「嗯。」

  良久後，丁虎緩緩說道。

  「先哲曾說過，複眼者不是我們最終的敵人。在複眼者的背後，一定有個超乎我們想像的強大的幕後主使。所以遲早有一天，我們都得面對陌生的，更強大的敵人。人類的抗爭不是一個短期的，可以輕易看到結果的戰爭。這場戰爭必然曠日持久，無比艱難，也必然會有無數的流血犧牲。」

  「但先哲還說了，人類具有超乎宇宙界限的終極潛力，只要人類能團結起來，一代又一代的去奮鬥，每個人都銘記住自己是這時代浪潮中的一份子，都不置身事外。每個人都不畏犧牲，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將各自的工作做到完美，像愚公移山那樣前進，一點一點的把我們的潛力發揮出來，把我們的極限拉高，那麼敵強我弱的關係便一定會發生轉移。」

  「當這種強弱關係的轉移抵達某種臨界點時，人類的反抗將會摧枯拉朽，勢不可擋。人類一定會有那一天，而現在。雲頂星域的存在，便代表了我們與複眼者的強弱關係的轉化，已經達到了某種界限。」

  「這是前所未有的重大節點。只要打贏雲頂戰役，我們將會獲得過去不敢想像的階段性文明自由。全域召令便代表著，帝國領導層已經認識到這一點。我丁虎雖然卑微渺小，但我渴望著去最兇險的戰場，參與到最危險的任務中，做出屬於我個人的最大的貢獻。不管成與不成，我會報名試試看。如果我能去到那邊，不管是作為戰士，還是擔綱那邊的新兵教官，我都死而無憾。」

  他不再迷惘了。

  經歷了短短兩周多的徘徊與尋覓，丁虎找到了自己的最終選擇。

  劉維維看著這個打小時候第一眼見他起，便覺得是命中注定的男人，心跳猛的加速。

  她突然抱住了丁虎，「那你得先給你的爸媽留下一個孩子。我們結婚吧！虎哥！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虎哥的臉，驀然紅了。

  丁虎並未想到，先哲計劃里卻還有一批學者正盯著他和劉維維。

  學者們感嘆著。

  不愧是先哲的啟蒙教官，一次便聚合了兩段命運的絲線。

  一個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一個是先哲命中注定的教官。

  時間和命運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