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矛盾旋渦中
2024-10-04 07:00:57
作者: 何蜀
孫殿英在他軍部附近選了一處地主莊園給文強作辦事處。文強為了辦事方便,對外不稱軍統局華北辦事處,而稱軍委會高參辦事處。
上山不久,春節將至。文強為了化解孫殿英與龐炳勛間的矛盾,提出要孫殿英與他同去龐炳勛處拜年。孫殿英滿口答應,還說:
「龐老總對我一向不樂意。這次陪你去拜個順利年,也許他的心思會有些改變。」
文強聽了他這話,明白他與龐炳勛間的隔閡十分深沉,不禁擔心自己這個提議會不會反而增加他們的矛盾。他便要孫殿英先與龐炳勛在電話上聯繫好。
經過與龐炳勛的親信參謀長兼機要秘書劉澤圃聯絡,約定在春節第二天去。孫殿英笑道:
「難得難得,龐老總從來一毛不拔,生怕賓客去吃掉他的辦公費。」
到了出發那天,孫殿英帶了一個衛士排,20多匹騾馬,都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走到路上,文強才知道那些包里裝了許多剛做好的大餅,每張大餅里還夾著一張鈔票。一路走,孫殿英的副官一路將大餅分發給沿途的窮苦老百姓,嘴裡還叫著:
「這都是孫大爺孫老殿給你們的!」
文強起初以為這是太行山上過春節時的風俗。他一問,孫殿英便笑起來,說:
「倒不是什麼風俗。我孫老殿要抗日救國,不能不要老百姓。豫北連年大旱,老百姓哪裡還有大餅吃?老弟,我老殿是窮苦人出身,不能忘本。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文強一面笑著表示贊同,一面暗自感嘆:想不到孫殿英沽名釣譽到了這等地步!
後來他才知道,馱馬袋中還有幾包是帶給龐炳勛的禮物,其中有些是孫殿英親手制的毒品——海洛因、鴉片的混合膏子。
到了彭城鎮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部,見到了比孫殿英年長10歲,身兼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國民黨河北省黨部主任委員、河北省政府主席、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冀察戰區副總司令(中將加上將銜)的龐炳勛。
龐炳勛跛著一隻腳,十分熱情地帶路,把他們安頓在招待所住下。當孫殿英在場時,龐炳勛都是說的官場客套話。背著孫殿英時,龐炳勛才對文強說:
「孫麻子多變,已被共產黨包圍。他是山上之患,而非山上之福。我指揮他不了,也制服他不了。」
他問文強對孫殿英有無了解。文強想了想說:
「我看這個人是絕對的個人主義者,一切以個人利害為轉移。不過,目前投共產黨非他所願,投日偽倒有可能。但不到絕境時,他還不會出此下策。」
龐炳勛沒有直接反駁文強的說法,只是嘆道:
「孫麻子有奶便是娘,一肚子鬼誰也猜不透。前途如何,就看蔣委員長的福澤了。」
文強與孫殿英住在招待所同一房間,除去與龐炳勛應酬外,一天到晚沒事時就天南海北閒聊。孫殿英對文強越來越不見外,把祖宗三代的事都講出來了。
文強這時才知道他不識字,收到電報都是副官念給他聽,然後他簽一個鬼畫符似的字。他還得意地說,這樣的簽字別人造不了假。
有一天,他讓文強給他念一批電報。其中有一份是他的政治部主任唐佑樾從洛陽發來的,向他匯報在洛陽和重慶給軍政大員們送禮的情況。名單中提到了重慶的國民黨元老張繼、軍令部長徐永昌、參謀次長林蔚、教育部長陳立夫、中央黨部組織部長朱家驊等人;在洛陽的有第一戰區參謀長董英斌、冀察戰區參謀長劉韶仿、黨政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張蔭梧、第一戰區政治部主任張雪中、兵站總監蕭湘等人。
電文末尾,唐佑樾請示加發現款數十萬元,說是「尚可相機擇要分贈,待到將來大事有成,不愁無人出來說話。」
文強見到這樣的話,心想,這個蔣介石派到孫殿英身邊的政治部主任,看來已被孫殿英收買了。文強假稱這份電報字看不太清,反覆看了一遍,然後避開不念,將它翻到一疊公文下邊去了。
經過多次交談,文強不僅進一步了解了孫、龐之間的矛盾,還了解到他們與二十七軍的矛盾也很深。他們認為二十七軍有爹有娘,控制著晉東南自古有糧倉之稱的太岳區,糧食不放下來,看著兩個雜牌子軍挨餓。如果日本鬼子趁機一逼,部隊會不打自潰。要想保住敵後根據地,關鍵在於劉進放糧下山,一視同仁,有飯大家吃。否則,還會演成上山搶糧的武裝衝突。
孫、龐二人在糧食問題上利害相關,意見一致,都把解決問題的希望寄托在文強身上。文強表示願去陵川一行,負責促成劉進放糧下山。他唯恐這一炮打不響,還當著孫、龐的面,親擬電稿發往洛陽、西安、重慶,想借大帽子往下壓,為順利解決糧食問題創造條件。
春節期間天氣變得陰晦起來,幾番寒風過後,已是雨雪交加。文強本想儘快去陵川,卻欲行不得,龐炳勛也懇留不放。
到了正月初六晚上,孫殿英忽然對文強說:
「你可多留幾天,南方人不善騎馬,待放晴再走。明天哪怕它落槍落炮,我也非回去不可了。不瞞你說,這是我一年至關重要的一天,啥都可以耽誤,正月初九這天可不能耽誤。」
文強聽了感到詫異,便問他正月初九是個什麼了不起的日子,一定非趕回去不可。他說:
「老弟,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廟會道』嗎?幾十年來闖江湖就靠它。孫中山總理有國民黨、三民主義,委員長有黨、政、軍、團,我孫老殿氣候小,就只好靠『廟會道』。每年正月初九這一天,我要親自傳道,向徒眾撒一手,要錢的給錢,要煙土海洛因的給煙土海洛因,要官的給官,要女人的給女人……有的徒眾不遠千里而來,是不能叫他們失望的。孫老殿之垮不了,就是靠這幫人捧場。老弟,你懂嗎?」
文強笑道:「有人說你一本萬利,有奶便是娘,真不愧是深謀遠慮。」
孫殿英反駁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看在利害二字上?」
文強又笑道:「老哥的『廟會道』收不收我這樣一個徒弟?我就拜你為師,今晚就為我傳道……」
孫殿英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冷笑說:「老弟,甭胡扯了吧!我這一套只能騙騙老憨、『二百五』,還能騙上你麼?『廟會道』騙不了讀書人。得了吧,不要拿我開心了。」
兩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孫殿英就回臨淇鎮去了。文強在彭城鎮又呆了四天。
已是2月中旬,文強才到了陵川。他先住在城外喬家才處,把太岳區產糧和二十七軍壟斷居奇等情況作了一番調查後,才進城去見劉進。
劉進告訴他,從各方面情報判斷,今春或春夏之間日寇要進山掃蕩,他擔心孫、龐能否頂得住。文強借勢說起孫、龐對糧食問題的意見,希望他顧全大局,放糧下山,注意解決好這個問題,三軍方能和衷共濟。
劉進聽了,大呼冤枉,說是洛陽、西安、重慶都來電責備他壟斷貪污糧食,一定是孫、龐進了讒言。他要文強別聽一面之詞,去電重峰為之洗白。
文強不想使問題複雜化,沒有拿出自己調查所得證據,只提出要他注意「部下的不法行為」。
隨後,文強與劉進和他的副軍長李蓬仙一起去到彭城鎮總部,與龐炳勛、孫殿英、馬法五及新鄉專區專員張賓生等會商,一致通過了統籌糧食方案,成立了糧食統籌委員會,以龐炳勛為名譽主任委員,劉進以副主任委員名義實際負責,孫殿英也要求多負些責,於是又加推他為副主任委員。
糧食問題總算得到部分解決。三支國民黨軍暫時出現了團結局面。
在這次會上,孫殿英十分活躍,他提出要馬法五給與會人員照合影相留念,又提出趁機召開軍事會議,制訂對日及防共的作戰方案。方案討論出來後,他又提出,三軍主腦會議不容易,要把制訂好的攻守部署作戰計劃各軍分發一份,由軍長帶回密存。
當時大家都沒注意到這裡邊會有什麼名堂。
文強返回臨淇鎮前夕,龐炳勛留他談話,談到深夜,還沒有放他回招待所的意思。
文強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問他還有什麼事。龐炳勛怔了一會兒,竟老淚縱橫,說:
「我深受國恩,身任要職,委員長待我可謂仁至義盡。他指示確保華北敵後根據地,我自當萬死不辭,盡力干好。但山上情形複雜,你來山上不久,恐尚不全知底蘊。我最不放心的是孫麻子居心叵測,無一日不在圖謀奪取我的軍糧和主席兼職。他門道多,與八路軍通氣,與日寇早有勾結。表面上對我如孝子賢孫,骨子裡才不是那麼回事。二十七軍過去的范漢傑也好,如今的劉進也好,都是胡宗南長官派在山上另有任務的。哪裡瞧得起我這把老骨頭!」
說到這裡,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鄭重交給文強,說:
「這是八路軍劉伯承給我的長信。表面上是講的共同抗日,滿紙都是好聽的話,實際上是在『將』我的『軍』。假如他們要全力對付我,我的四十軍是難以敵得過的。我對來信不曾理睬,也不想讓外人知道。請你將此信速轉交蔣長官或委員長,以證我心。無論情況如何變化,也決不會辜負重峰對我的付託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