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落魔爪
2024-10-04 07:00:11
作者: 何蜀
到了1941年秋,從許多渠道傳來的情報,已經使文強擔心日本會將戰爭擴大到太平洋。租界將再難保其「孤島」地位。他將有關情報及他的分析報告重慶方面,卻遭到批評,認為他輕信流言蜚語。
經過多次電報往返,重慶方面才有所注意,但仍未敢全信。文強身邊的參謀長沈忠毅也說:
「難道小日本想吞大象嗎?歷史上哪有這樣的事!」
文強笑他是書生之見。
更大的災難在驟然間降臨。
1941年11月初的一天下午,再過幾天就要立冬了,天氣已經轉寒。文強在西裝外套了一件夾大衣,拿上禮帽,正準備去巨籟達路曹汝梁工程師家。
曹汝梁是文強的黃埔軍校同期同科同學曹勤余之弟。曹勤余原是中共黨員,與後來成為中共將領的黃克誠在北伐軍同一個團里當營指導員。大革命失敗後曹勤余脫離中共,一度參加了秘密反蔣的第三黨。黃克誠在大革命失敗後流亡期間,曾在上海法租界曹家與曹勤余見過一面,在《黃克誠自述》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黃克誠勸曹勤余回到共產黨的隊伍中來。「他沉默了一陣子,才向我表示他不願再干共產黨了,但保證不會出賣我,他的家可繼續做我的通信地址使用。」
這時,曹勤余又將他的家給文強作抗日地下工作的聯絡點使用了。
曹勤余之弟曹汝梁是個建築工程師,不問政治。他不知道文強的身份,只因是哥哥的同學好友而給予熱情接待。文強除了將他家當作一處轉信地點外,還與軍統局上海區長陳恭澍定期在這裡接頭,交換情況,協調行動。
文強這天剛要出門,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鞋跟聲,跑進來一個年輕女子,神情緊張,氣喘吁吁,一衝進屋就癱倒在客廳的沙發上,面色蒼白,暈厥過去。
文強一看,是軍統局上海中央會計室的會計員蔣志雲,從軍統局臨澧訓練班畢業的學生。他忙叫人倒來開水,將她救醒過來。
蔣志雲惶恐萬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不好了,蘇固叛變,一網打盡,中央會計室也完了。我逃出來,外舅下落不明……」
文強大驚!蘇固即陳恭澍的化名,外舅指中央會計室主要負責人昝肇武,是戴笠的親信。
文強馬上想到,陳恭澍的叛變,必將給軍統局在上海的地下工作造成極大破壞。幸好蔣志雲來得及時,否則他也將落入汪偽特工的網羅之中。
想到此,他忽然又警覺到:蔣志雲的倉皇前來,不知是否身後跟了尾巴?她是否真的是逃脫而不是被有意放出?
情況緊急,顧不得多想,文強急令副官李錫年將蔣志雲立即送到浦東鄉間秘密據點隱蔽起來(以後又為她購好船票安全送離上海返回大後方)。
隨後,文強又派出兩個警衛人員,在跑馬廳寓所周圍巡視警戒。其他人馬上連同所有文件一齊轉移。
因為平時文強已經布置好了應變措施,幾分鐘後,這裡便只剩下了一處空房……
事後文強回想起來,才感到十分後怕。那天蔣志雲跑來報信,是因為剛好她曾來此地送過一次錢款,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地方,而文強平時「狡兔三窟」居無定所,恰好那天就住在此處。
否則,蔣志雲不可能找到他,後果可想而知。
為此,他和蔣志雲就有了一種互救互助的特殊關係,以後彼此都以「恩人」相稱。
——80年代中期文強赴美探親時,與僑居美國的蔣志雲等老友再度相見,談及那次驚險遭遇,真有隔世之感。
文強當時並不知道這一突發事變的具體經過。
原來,10月29日夜至次日晨,軍統局上海區地下機關被汪偽特工總部破獲,上海區長陳恭澍等主要幹部悉數被捕。
陳恭澍被捕後很快就叛變投敵。
陳恭澍叛變後,汪偽頭目李士群得意已極,利用陳恭澍的軍統局上海區電台,給戴笠發去了一封諷刺性的電報,極盡挖苦嘲諷之能事,並表示歡迎戴笠「反正」投汪。戴笠被氣得在重慶郊外楊家山住處一言不發悶了幾天,最後總結教訓,決心對軍統局人事制度和外勤單位的一些體製作了一次較大的改革。
陳恭澍原是與文強同期的黃埔軍校第四期入伍生,後因考試不及格留級到五期畢業,他原本也是中共黨員,大革命失敗後改變信仰投向了國民黨,成為戴笠在北方從事情報、行動工作的「四大金剛」之一。曾領導了一系列重大「行動」:
在北平六國飯店制裁與日本軍方勾結圖謀不軌的前湖南督軍張敬堯;
在天津法租界刺殺所謂「對抗中央政府」的抗日名將吉鴻昌(未遂);
在天津日租界毒殺與日本軍方勾結的老軍閥石友三(未遂);
在河北通縣刺殺投敵叛國的所謂「冀東防共自治政府」首腦殷汝耕(未遂);
在北平煤渣胡同刺殺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首腦王克敏(未遂)……
1939年初,陳恭澍被派赴越南河內,組織對叛逃至河內正與日本密商賣國交易的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進行制裁。制裁行動失敗後,陳恭澍被調回重慶受訓。
7月,因軍統局上海區前任區長王天木和主管人事的助理書記陳第容(陳明楚)相繼叛變投敵,代理區長趙理君因病住院且遭到汪偽緝捕而難以開展工作,軍統局上海區14個秘密機關被日本憲兵隊派出便衣會同租界當局搜查(只因租界巡捕房內線事先報信而未遭受損失),軍統局上海區組織陷於癱瘓。
陳恭澍這才被調任上海區區長,重新整頓隊伍。
當時上海區是軍統局外勤單位中最大的一個,下屬22個交通聯絡站,一個技術研究室,5個情報組,8個行動大隊,此外還有專門從事工人運動、青年運動等工作的單位。
在兩年時間裡,軍統局上海區進行了100多起暗殺漢奸的活動,汪偽特工總部第三行動大隊隊長趙剛毅、機要室副主任錢人龍,與日本勾結的上海幫會頭目俞葉封,汪偽上海特別市長傅筱庵等,都死於他們之手,另有數十名日本現役軍官也被他們暗殺。
此外,他們還配合軍事工作進行了破壞日本軍事設施、焚毀軍需物資等行動。
一時間,上海灘的漢奸們惶惶不可終日。
軍統局上海區的行動對震懾敵膽、鼓舞淪陷區民心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轟轟烈烈幹了兩年後,卻不料突然之間被日偽破獲。
陳恭澍被捕後,為保全性命,叛變投敵,出賣了他所知道的其他軍統局秘密機關和人員,並寫了一本揭露軍統局內幕的小冊子《藍衣社內幕》作為贖命的獻禮(據羅君強回憶中稱,據說此書為同在獄中的王天木替陳恭澍代寫)。後來他在汪偽特工總部擔任了科長、處長。
儘管文強領導的策反委員會與陳恭澍領導的軍統局上海區是相互獨立的單位,但文強與陳恭澍定期每十天在法租界巨籟達路曹汝梁家碰頭。此外,陳恭澍遇到手下的行動人員與杜月笙手下幫會人員發生矛盾時,也要找文強從中調解。同時,軍統局供應上海區的武器,一般是經寧波、溫州運到浦東後,通過文強手下的秘密交通站運入租界再轉交給上海區。
陳恭澍叛變後,國民黨在上海的抗日地下機關所剩無幾,文強領導的策反委員會便成了汪偽特工總部的最大心病。
陳恭澍為捉拿文強邀功請賞,想盡辦法,還親自帶著汪偽特務到曹汝梁工程師家,將其全家老小捕去,嚴刑逼供,追問文強下落,但因曹汝梁根本不知文強身份,故毫無結果。曹汝梁直到抗戰勝利後才獲得自由。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曾被陳恭澍出賣的文強,後來卻奉命領銜保釋陳恭澍。
抗戰勝利後,陳恭澍企圖以過去與戴笠的私交而求得戴笠寬恕,卻被戴笠逮捕下獄,等待蔣介石發落。但蔣介石一直不表態。
直到戴笠墜機身亡後,軍統局由鄭介民代理局長,他與陳恭澍私交甚好。為了結黨營私,招降納叛,1946年5月軍統局在南京召開大會時,鄭介民決定將陳恭澍保釋,並起草了向蔣介石求情的信,授意當時任軍統局外勤最大單位東北辦事處處長的文強「以德報怨」,領銜署名,發動黃埔學生50餘人聯名上書,請求保釋陳恭澍,准其戴罪圖功。
蔣介石順水推舟批示:「戴罪立功,以觀後效。」陳恭澍於是得以免受懲罰。以後他便戴漢奸之罪,立反共之功,得到蔣介石、蔣經國的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