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做客山中

  一名軍官面對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等18名同案犯及多名涉案家屬，手捧卷宗高聲宣讀：「國防部公字第32號裁定書：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等匪諜1案，因被告患病不能出庭，自應停止審判，依據軍事審判法條款，延長羈押期3個月。現延長期屆滿，本部認為有繼續羈押之必要，特依軍事審判法有關條款，繼續延押3個月……」

  李鴻根本未聽官員念些什麼，一雙眼睛早就落到了抱著兒子佇立在人群中的馬貞一身上。

  軍官的話音一落，彭克立大吼道：「把我們晾在這裡不審不問，每隔3個月就來依樣畫葫蘆地念上一通延期羈押的公文，這要延押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陳鳴人也嚷：「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不聞不問一關3年多，是死是活，你們總得拿個明白話來說吧！」

  曾長雲也叫罵起來：「共產黨還沒讓我們坐牢哩，你們這樣對付自己人，還有半點良心麼？」

  彭克立罵道：「奶奶的，早知道到台灣來要蹲自己人的大牢，還不如當初讓共軍打死在戰場上！我彭克立的名字還可以入國民黨的忠烈祠！」

  陳鳴人也衝著軍官發火：「如果將領丟了城池就要坐牢，請問丟了整個大陸，又該由哪個負責？」

  官員尷尬地說：「對不起，本人是奉命行事，請諸位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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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鴻不待官員離去，已大步沖向馬貞一，從老婆手中奪過兒子，在小臉蛋上一陣狂吻，連聲叫道：「定安，叫爸爸，快叫爸爸……」

  李鴻與妻子眼中，均是淚花滾滾。

  旁邊的同案犯，盡皆搖頭嘆息。

  三輛吉普車載著柳丹青、郭廷亮、毛卿才、李冬青四家男女老少，奔馳在通往麻達里的山頂公路上。

  公路兩側密密的樹林裡啼聲清脆，枝頭跳躍著許多披著各色羽毛的鳥兒。

  從此處俯視，山腳下是碧綠的屏東平原，平原上成片的稻田、香蕉林、甘蔗林、木瓜樹組成了一幅幅美麗的圖畫。平原的邊際線上，則是台灣海峽藍色的粼粼波光。

  郭廷亮感嘆道：「我在鳳山住了3年多，還是第一次發現它居然這樣美麗。」

  柳丹青：「當地有首歌謠，看不盡武山蒼翠，流不盡淡水清漪，春滿千家，花紅四季，蕉田果圃，灑遍黃金地，唱的就是這屏東平原美麗富饒的景致。」

  吉普車在麻達里煤礦壩子上停下。

  達米烏蘭聽見引擎聲響，趕緊從壩子邊的一幢小樓里出來，衝車上的人大嚷：「哎呀，柳總隊，今天一早喜鵲在樹上叫，原來是貴客登門吶。」

  柳丹青笑呵呵道：「兩個月前格勒里颱風讓楊萬里家破店毀，聽說你把他接到了麻達里，我們才放了心，大家說好要來麻達里看看他。可一直鑼齊鼓不齊的，直到今天幾位老哥們才有時間聚在一起。」

  達米烏蘭說：「快到屋裡休息一下吧，楊團長的親侄子帶著一個同學從台北來看望他，他帶著兩個學生娃娃到湯池泡湯去了，我馬上派人去把楊團長叫回來。」

  柳丹青說：「何必進屋休息啊，既然萬里他們去了湯池，我們也去湯池泡泡，洗洗這一路征塵不正好嗎。」

  「對對對，看我這腦袋，咋就這麼笨哩？走吧，我馬上陪你們去湯池。」

  山谷里一團氤氳，大大小小的溫泉相挨著散落在谷底。梟繞的霧團籠罩著谷底的一切，溫泉、灌木林叢、岩石看上去隱隱約約，半山上茂密的樹林，則隱約在翻騰的雲霧之中。

  達米烏蘭陪著柳丹青一行走進霧帳里，耳畔只聞水聲「嘩嘩」，卻難見一個人影。

  達米烏蘭大聲嚷：「楊團長，楊團長，你在鳳山官校的幾個老戰友看望你來了。」

  頓時，遠遠的便聽見了楊萬里驚喜的叫聲：「幾位老哥們，我在這裡。」

  柳丹青一行循聲過去，僅穿著條褲衩的楊萬里已經慌不迭迎著他們趕了過來，高興地嚷：「怎麼也不託人先帶個信來，安心搞我的突然襲擊啊！」

  柳丹青開心地說：「哈，真沒想到，我們一天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累得死去活來，你倒優哉游哉，躲到山裡過起了神仙日子。」

  郭廷亮、李冬青和孩子們已經大呼小叫爭先恐後地脫了衣服，跳進了溫泉里。

  楊萬里樂呵呵嚷：「湯池裡泡著，你們才曉得有多舒服。」沖莫慧凌幾個女人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啊？阿美人自古就是男女天浴，入鄉就得隨俗，莫非你們還不好意思麼？」

  蔡貴芬問：「啥叫天浴啊？」

  毛卿才說：「傻婆娘，咋連天浴都不懂，就是男男女女全都脫得光兮兮的，在一個池子裡洗澡。」

  蔡貴芬嚇得變臉變色，一雙手直擺：「我不洗！打死我也不洗！」

  楊萬里說：「現在才上午10來點鐘，不是泡湯池的時候，清早和傍晚時分，你們來看，這溝里到處都是天浴的男女。」

  達米烏蘭說：「你們漢人不習慣沒關係，我說啊，男人就在這裡泡，女人都進溝里去，溝裡面清靜得很，除了天上飛過的雀鳥，再沒其他眼睛。」

  楊萬里沖池子裡喊：「楊威，黃春明，你們兩個學生娃快些過來。」

  兩個年輕人趕緊走到湯池邊，望著池邊的幾位軍官。

  楊萬里說：「楊威，小黃，過來見見你們的柳伯伯、郭叔叔、李叔叔、毛叔叔，這幾位伯伯叔叔，都是當年和我在緬甸一起打日本鬼子的生死弟兄，民族英雄。」

  楊威與黃春明滿眼崇敬地：「伯伯叔叔們好！」

  楊萬里與柳丹青等一邊泡湯一邊說話。

  「萬里，你氣色比以前好多了，看得出，你在山裡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阿美人的心眼實在得很，達米烏蘭見我落了難，怕我想不開，硬把我請來，啥事也沒有，養尊處優，每天就是給礦上的200多個工人派派活，真正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聽說一場颱風弄得你家破店毀，我還擔心你受不住。達米烏蘭能夠這樣待你，我就放心了。」

  「你不用為我擔心，你看，我那在台北當大學裡當教授的弟弟考慮到我連遭重挫，年紀大了，又無妻無子孤身一人，就派兒子送信來，勸我到台北與他們一家同住，生瘡害病，身邊也好有親人照顧。」

  「台北是首善之地，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你就去嘛。」

  「偏偏我卻愛上了麻達里的4宗寶，捨不得離開。」

  柳丹青來了興趣：「4宗寶，快說來聽聽，麻達里有哪4樣寶貝？」

  楊萬里說：「這4宗寶啊，就是大武山的山豬淡水的蝦，再加滿山遍野水靈靈嫩生生的蕨菜，和遍地冒煙的湯池。」

  莫慧凌、李玉竹、蔡貴芬帶著娃娃們歡天喜地地去淡水溪里撈蝦，到溪邊的坡地上采蕨菜。

  莫慧凌看著活蹦亂跳的蝦和嫩生生的蕨菜感嘆道：「麻達里有這麼又金貴又不花錢的好東西，難怪萬里連台北也不願意去了。」

  阿美人住的是用帶皮的粗大圓木做成的房屋。

  達米烏蘭的老婆將西瓜切成牙，然後在切開的西瓜上灑上黃澄澄的顆粒物。

  莫慧凌拿起西瓜咬了一口驚叫：「嘿，這放的是什麼呀？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種味道的西瓜，又甜又香！」

  達米烏蘭老婆端起盛香料的碗道：「這是用甘草炒過的鹽巴，灑到剛切開的西瓜里，味道和你們山外人吃的西瓜就完全不一樣了。」

  莫慧凌：「往西瓜里灑鹽巴，哈，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密林中響起一串獵狗的狂吠聲。幾頭山豬在密林中倉皇奔躥。

  柳丹青、李冬青、郭廷亮和達米烏蘭提著槍快步追來。

  楊威和黃春明兩個小年輕也跟在後面。

  槍聲接連響起，一頭山豬慘叫著倒下。

  達米烏蘭在淡水溪邊燃起篝火。

  客人們和阿美人一起，圍著火堆跳開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