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4 06:32:47 作者: 王小鷹

  小佛人在廠,心在家,坐立不安地等電話。沒有。下班回家時,沒精打采地蹬自行車,經過花店,囡囡又吵著要買七色花,被小佛颳了一下後腦勺。

  弄堂口,小佛遇見了絲絲。

  「咦?你怎麼不乘轎車回家?」小佛招呼著。

  「那轎車又不是為我服務的,早上是順路搭一段。」絲絲回答。

  「囡囡,叫阿姨。」

  「姨——!」囡圃嘴很甜。

  「你女兒越長越漂亮,」絲絲用欣賞家的目光眯起眼打量著固目,「你怎麼能讓她老跟汽車間的兒子混在一起?」

  「我事多,囡固跟淘淘玩,我省點心。」

  「你不怕孩子被帶壞嗎了那個淘淘,又髒又野。」絲絲皺了皺鼻子。

  「淘淘對囡囡可好了……」小佛覺得絲絲在嘲笑自己,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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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聽說?淘淘的爸爸蹲過少教所!」絲絲奇怪地間。

  「聽說……阿杉頭說,他那時年紀還小,……現在改了……」小佛生怕說錯話讓絲絲看不起。

  「哼,本性難改!」絲絲果斷地下結論。

  「可是,阿杉頭人熱情心善,也怪可憐的,和我一樣,結婚時,父母不同意,連喜糖都買不起。」小佛和阿杉頭要好,拚命為她辯護。

  「她和你不一樣,你是為忠貞的愛情做出犧性的,她呀,聽說她先懷了孩子,沒法子,不得不結婚的呀!」

  「啊!」小佛吃了一驚,她不願意破壞自己心目中的阿衫頭美好的印象,她喜歡和阿杉頭做朋友。跟絲絲交往,小佛常常有一種沉重的自卑感;跟阿杉頭交往,小佛覺得輕鬆自如。

  「信不信由你了!」絲絲撇了撇嘴,不高興地甩下小佛,獨自上樓去了。

  阿杉頭一見小佛就喊:「有信!在你家信箱裡躺著呢:郵遞員傍晚送來的,來不及打電話了。」

  小佛的心呼地熱起來,抖著手打開信箱。璞,信箱裡落出一隻長長的航空信封,英文書寫的地址、外國郵票:這是絲絲的丈夫寫來的信呀!小佛心刷地涼下去,探頭朝四樓信箱瞄瞄,裡面躺著她熟悉的信封。這郵遞員,也許失戀了,昏頭昏腦投錯了信箱。

  「絲絲——你有信——!」

  絲絲急急忙忙奔下來。

  小佛從絲絲手裡拿過丈夫的信,往兜里一塞,抱起囡圃回家了,她不好意思當人面拆看。

  絲絲卻站在樓梯口,大大方方地用髮夾挑開信封,兩指一抽,抽出一張字跡漂亮的信箋。不知是炫耀還是激動,她竟依著大門讀起信來,姿態優難,神情中流露出令人羨慕的嬌媚和咄咄逼人的自得。

  「媽呀,媽呀,著火啦!」淘淘叫著從汽車間跳出來,還用一本彩色的大畫報遮住臉。

  原來阿杉頭看絲絲念信的模樣看迷了,要是小佛,她早湊過頭去間:「寫什麼甜蜜的話呀!」她壓根忘了煤爐上還放著油鍋,油鍋嚼僻啪啪地冒煙了!

  阿杉頭手忙腳亂地撤下油鍋,勾起食指往淘淘腦門上「咯嘟」敲了一下,罵:「小滑頭,誰讓你動這畫報啦?嘖嘖嘖,蹭了一面的鼻涕……」她撩起圍裙擦拭著畫報的封面,然後滿臉堆笑地走到絲絲跟前,說:「這是你家訂的畫報,信箱口太小,郵遞員交給我了,咯。」

  絲絲從信紙里抬起臉,她看見畫報封面上登著一位女演員不自然的笑臉,臉頰上有一道白的粘的鼻涕痕,她稍稍鎖起眉頭,馬上又鬆開了,很大方地說:「哦,送給你家淘淘看吧!」

  「淘淘,快謝謝阿姨!」阿杉頭非常高興,也不顧人家願不願意,拖了張方凳拉絲絲在院子裡坐下,「站著念信多傷神,坐吧,凳子有的是,淘淘爸爸自己做的……我們家呀,就是沒有個廚房不方便,跟房管所提了幾次,讓他們在這院牆邊搭個小屋就行。可是,我們沒那麼大的面子,沒許多錢送禮呀!絲絲,你爸爸是區長吶,父母官嘛,能幫我們跟房管所催一下吧?嘻——這不算開後門……」

  絲絲抬了抬眉毛說:「區長哪能事無巨細地都管?要是每家人家有困難都找區長,區長還能幹什么正經事了你看我,要考夜大,爸爸和校長是幾十年的老朋友,可我就是不願求爸爸找他說情,憑自己的本事考嘛!」

  「是的是的,我是想讓淘淘爸爸自己搭一間小屋,他能:可他不干,說自己在建築隊工作,怕人家講他拿公家建築材料。實在沒辦法了……」

  「你可以給報社寫群眾來信嘛,你沒看見報上每天有群眾來信的嗎?」絲絲隨口說。

  「是嗎!」阿杉頭家裡不訂報,聽說有這個辦法,很興奮,「那我馬上就寫。謝謝,謝謝。有空,常下來坐坐嘛。」

  阿杉頭想找小佛代她給報社寫信,她的字象火柴棍搭的,太難看了。她等啊等,沒見小佛下樓來倒垃圾,伸長頭頸朝兩樓陽台上張望,只有婆婆的花影在晚風中搖晃。

  阿杉頭躺在床上還在捉摸信怎麼個寫法,忽聽得兩樓窗口飄出哭聲,嗚哩——嗚哩——,象是固囡的聲音?還有呵斥聲:「……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象是小佛的聲音。

  第二天早晨,小佛抱著固圈下樓打豆漿,母女倆眼睛都是紅腫的。阿杉頭攔住她們:「昨晚上你們家鬧鬼了是嘛:」

  「姨——」囡目撲到阿杉頭懷裡,「媽媽不高興,哭了,還打我。」

  阿杉頭盯著小佛看。

  聲她沒完沒了地纏我要花,纏得我頭痛……都是為了她,我從早忙到晚,沒有娛樂,沒有閒空,好幾年不翻一頁書……想想真恨她,小冤家、討債鬼……」小佛心中象有無限積怨。

  「這麼好的女兒哪裡去找?你從來不是這樣的,准有事……對了,昨天,他信里怎麼說?」阿杉頭眼睛在小佛臉上滴溜溜地轉,象要鑽進她心裡。

  小佛眼淚又淌下來了。

  「說呀,哭得人揪心!」

  「原先,好不容易找了個對調的位置,手續辦得差不多了,不知被誰開了後門……」小佛身子顯得更瘦弱了,喘喘息息地說。

  阿杉頭狠狠地罵了句粗話,「你心裡有氣,找女兒出呀?沒出息里去找那開後門的人,給他兩個耳光,拉他上紀律檢查委員會!」

  小佛只是抹眼淚。

  「愁什麼?機會有的是,再找嘆!」

  「夜長夢多,誰知道……我命苦呀!」

  「苦個屁!住在高樓大廈里,捧著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不愁吃不愁穿的!快收起眼淚,好事都被你哭壞了!」阿杉頭動氣了,惱怒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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