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05:55:08
作者: 鄧曉芒
郭先生在文中一開頭提出了一個問題:「何來『新保守主義』傾向?」這個問題當然很重要。「新保守主義」若純屬子虛,整個討論和爭辯就是一場毫無意思的鬧劇。我真希望郭先生能用令人信服的事實說明,根本不存在「新保守主義」。然而,郭先生拿來作為「起碼的衡量標準」的事實,竟是中國當代知識分子「認字和斷句」的水平。據他說,今天中國人的文字水準下降了,讀不懂古書了,就證明我們根本沒有「保守」住傳統文化的「什麼」。郭先生這一論證是否有點輕率?按照這一「衡量標準」,文字(古文)水平低就不可能文化保守,那麼中國從來就未有過什麼保守主義,因為中國歷代絕大多數老百姓都不識字,即使是20世紀被公認為文化保守主義的「學衡」派也算不得保守,因為經魯迅先生一「估」,「學衡」那點文字功底也就捉襟見肘;倒是魯迅先生本人卻可能是地道的「新保守主義」,因為大家都承認他的文字好;而且今後也永遠不會再有什麼保守主義,因為將來的文化人再怎麼努力,也絕做不到像古時學者那樣對古書倒背如流。因此用學文化、識古字的絕對必要性來拒斥對「新保守主義」的指責,是文不對題。高華平先生的《傳統文化熱已走向新保守主義了嗎》一文(見與郭先生文同期學報)正確指出,如果認為有較多的學者研究傳統文化就必定導致「新保守主義」,「那麼似乎就可以說,研究地質地貌或古生物的學者們亦必定個個都是最保守、最食古不化的冥頑腦袋」了。可惜,這句話並不能用在「新保守主義的批判者」身上,而正好用在郭先生身上,因為它從反面恰恰表達了郭先生的意思:如果研究傳統文化的人不多或研究不夠,那麼就必定不存在新保守主義了。
不用說,我們反對「新保守主義」,絕不是拒絕學文化、讀古文,而是針對一種思想傾向,即在讀古文時無形中用古人的標準衡量現今的一切,至少是作為主要的標準判斷今天的重大問題。「國學熱」絕不只是一場「識字斷句」熱或掃盲熱,它有明顯的思想文化內涵,即帶著強烈的感情傾向去認同古人的價值觀。僅從文字水平來衡量一種社會思潮是荒謬的,正如精通古文的人不一定保守(如魯迅)一樣,保守主義者也不一定古文水平高。其實我所謂「新批判」既然是對整個傳統文化「重新加以審視」,當然就要讀古書和識文斷句,也要研究傳統文化,但不是為了盲目地「保守」它,而是為了「批判」它。這難道是很高深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