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2024-10-04 03:40:45
作者: 周梅森
齊本安終於等到了他預料中的好戲。周六上午,他和石紅杏約好談事,就放棄休息,到公司正常上班。車在辦公樓前一停穩,旁邊一輛轎車的車門打開了,敲詐嫌疑人錢榮成及時鑽了出來,衝著他獻媚地笑:齊書記,終於見到您了!說著,伸出一雙手要和他握手。齊本安對敲詐嫌疑人伸出的手視而不見,明知故問:你是誰?找我幹啥?
錢榮成說:我是榮成鋼鐵集團的錢榮成啊,石總讓我找您的!
齊本安裝作恍然大悟:你是錢榮成啊?來,到我辦公室說吧!
錢榮成跟著他進了辦公室,又跟前跟後地在他身邊轉,直到他泡好茶,坐在沙發上了,錢榮成才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敲詐嫌疑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怯怯地看著他,苦著臉說:齊書記,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城市銀行那邊等著擔保呢!這情況,石總和您說了吧?
齊本安吹著浮茶喝水:說了,為你們貸款擔保五個億,是吧?
是,是!哎呀,齊書記,感謝你們京州中福及時伸出援手啊!
齊本安放下茶杯:錢總,你別急著謝!石總和你說啥都沒用,這事得上會研究。我問你,為什麼不找別人,非要找我們擔保啊?歷史上我們兩家沒什麼合作,而且你們榮成集團現在資信也不好,誰不知道防火防盜防榮成啊?石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你能和我說清楚嗎?
錢榮成說了起來——往來還是有的,京豐礦、京盛礦的礦權轉受讓,雖然是和長明集團做的交易,但榮成也有股權,算是有過往來吧?
齊本安端詳著面前這個敗走麥城的民營企業家,突然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錢榮成這麼鎮定自若,這麼直截了當,手頭應該有點把柄,便和氣地說:你不提這筆交易我還不好說,你既然提了,那我也直說吧,這個交易京州能源反映很大呀,大家都說是不值那麼多錢!你看,岩台礦業集團十五億都不要的標的,怎麼四十七億成交了呢?
錢榮成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這邊是傅長明談的,你們那邊拍板的領導是林滿江!齊書記,這事您得去問傅長明和林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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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本安說:錢總,你啥意思,是暗示我什麼吧?讓我問林滿江?
錢榮成很詭秘:是啊,問問林滿江為什麼要用這個價買下來啊?
齊本安故意沉默了片刻:有意思,你好像也覺得交易不公平?
錢榮成終是做賊心虛,不敢正視他的眼光了,轉移話題說:我可沒這麼說啊,雙方當年做成了交易嘛!齊書記,咱們還是說擔保吧!
齊本安一口回絕:擔保是不可能的!石總過去和你說過什麼都沒用,畢竟涉及五億的風險啊,我多大的膽,敢和你這失信的企業玩兒?
錢榮成急了:我這也不是失信,是被天使一幫討債鬼盯上了!現在好了,我和天使達成了和解協議,大媽天使都已經停止歌舞了!
齊本安心裡有數得很:但你糟糕的銀行信用記錄擺在那裡呢!
錢榮成眼光開始變得兇惡起來:齊書記,您當真見死不救嗎?
齊本安口氣冷淡:我為啥要救?你怎麼賴上我了?不應該啊!
錢榮成說:應該!據我所知,您和石紅杏都是林滿江董事長的部下兼親友,你們三人同一個師傅,你們的師傅叫程端陽,我都知道!
齊本安譏諷: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啊!想說啥直說,別繞我!
錢榮成出手了:那你說,我是不是直接去北京找林滿江呢?
齊本安說:好啊,只要林滿江董事長能給你寫個條子,給我們京州中福下個指示,別說五個億的擔保,五十億的擔保我都給你做!停頓一下,卻又意味深長地說:但是,錢總,我勸你別這麼胡來……
錢榮成圖窮匕見,惡毒地說:齊書記,你就一點不替你們領導擔心嗎?你說,我要是直接去中央紀委呢?真的,我現在急眼了!
齊本安離開沙發,到辦公桌前坐下:想去你就去,和我說啥?
錢榮成跟著他走到辦公桌前,雙手按著辦公桌的桌面,額上暴著青筋,明目張胆威脅說:齊書記,我現在急眼了,我破罐子破摔了!
齊本安收拾著桌上的文件,故意不看錢榮成:你隨便摔,我可不怕你破罐子的碎片迸到我身上!請你記住了,我不是被誰嚇唬大的!
錢榮成手指手掌都在顫抖:你這個人沒良心!明明可以幫領導和同志一把,就是不幫!碎片是迸不到你身上,但能迸到林滿江、石紅杏、皮丹身上!你現在別把話說得那麼死,別真的逼我走上不歸路!
齊本安抬起頭,冷冷說:你已經在不歸路上了,我勸你自重!
錢榮成實在無計可施了,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快步出了門。
錢榮成走後,齊本安卻不安起來:錢榮成比想像中強硬,看來手裡有牌,也許是王炸。那十個億的交易費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否則他沒有膽氣找林滿江,甚至直接去找中紀委!找中紀委估計一時還不至於,此人要找擔保,不是要反腐敗。找林滿江也不怕,大師兄敢做敢當,做事滴水不漏,應該能自圓其說。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蓋子是捂不住了,錢榮成若是先找了林滿江,他和石紅杏就被動了,於公於私都說不過去,他們應該儘快主動去趟北京向林滿江做個匯報。
找到樓下石紅杏辦公室,和石紅杏一說,石紅杏也表示贊同。
石紅杏說:無論作為上級領導,還是師兄妹之間,不去一趟都是說不過去的。還說,過去大師兄怕她掉隊,跟不上形勢,逼著她去拿文憑;現在她也怕大師兄掉隊,在經濟上犯錯誤,或是被錢榮成狗急跳牆栽贓誣陷,說是她這幾天一直在對過去的工作進行總結回顧。
齊本安這才注意到,石紅杏辦公桌上堆滿了筆記本。這些筆記本都有些年頭了,式樣老舊,發硬的塑料封面裝幀上帶著各個時代的顯著特點。辦公桌後面擺著一排書櫥,上面格子排放著馬列著作、企業管理書籍。下面櫥門打開,暗格里一摞一摞放著全是同樣的筆記本。
看到他吃驚的模樣,石紅杏解釋說,這都是她記錄的林滿江的指示。從當辦公室副主任開始,林滿江開會、作指示說的話,她都記在筆記本上。這已經成了她的一種本能了,想改也改不了。直到現在,林滿江只要說話,她就做記錄,一句不漏。齊本安笑道:怪不得你家老牛說,你是天字第一號林粉!
石紅杏有些不好意思:習慣了,沒辦法。
石紅杏主動說起,她對當年京盛、京豐煤礦交易進行了復盤,還指著筆記本讓齊本安看,齊本安注意到,其中有兩段明確的記錄——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十日,林滿江董事長電話指示:要用市場經濟的眼光看問題,緊緊抓住京州地方政府整合煤炭資源的歷史時機,吃進長明集團旗下的京豐和京盛二礦,注入京州能源,把蛋糕做大……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林滿江董事長在北京中福集團總部辦公室指示:上市公司京州能源申請停牌,發布資產重組公告,對大股東京州中福控股集團公司增發股份,購入大股東京州中福控股集團公司京豐、京盛二礦資產,本次交易對價為人民幣四十七億元……
齊本安想,事實很清楚,這是林滿江直接指示進行的交易。兩個礦由京州中福四十七億買來,又以增發的名義,以四十七億的價格注入到上市公司京州能源了。所以,牛俊傑做的重組方案才要以四十七億的原價還給京州中福,但中福集團戰略委員會卻要十四億賣掉,而且仍然賣給傅長明的長明集團,這就難免讓牛俊傑他們浮想聯翩了。
齊本安合上筆記本,目光凝視石紅杏:這些資料很重要,不該隨便放在辦公室。石紅杏說:我正打算過幾天把重要的筆記本拿回家去。
和石紅杏商量後,齊本安決定就以匯報京州能源資產重組方案為由去趟北京,錢榮成的敲詐,也正好為重組方案的必要性做了註解。
可讓齊本安沒想到的是,林滿江不接他的電話。石紅杏用自己手機打,領導仍然不接。領導在生氣,情況不樂觀。齊本安只好讓石紅杏給大太監皮丹打電話,讓皮丹轉告董事長,他們有事要匯報。皮丹打官腔,說林董很忙,來了也不一定能見上。非洲公司正鬧罷工,人家總統天天找領導。石紅杏讓皮丹只管匯報,見上見不上得領導說!
過了很久皮丹才回電,說領導讓他們打飛的,晚上六點趕到林家共進晚餐。齊本安不敢怠慢,和石紅杏立刻訂票趕往機場。去機場的路上,石紅杏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領導真的賞飯?不踹我們就萬幸了。齊本安笑道:大師兄大人大量,不至於踹我們。不過,這頓飯恐怕也不好吃,十有八九是一場鴻門宴。石紅杏睜圓那雙大眼睛:大師兄埋伏刀斧手殺我們?不會吧?齊本安說:不會殺人,但會攤牌……
石紅杏似乎明白了什麼,深深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