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合奏

  她再一低頭看手裡的演出節目表，發現時家並沒有給小鹿寶特殊待遇，小鹿寶的出場順序混在一群小朋友們中間，並不起眼。

  

  雖然這次表演是時家舉辦的沒錯，但為了公平起見，除了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壓軸出場的小朋友是特意挑的琴技最好的小朋友以外，中間出場的小朋友都是隨機分配出場順序的。

  哪怕是小鹿寶，只要她的琴技不到位，時家是不會給她什麼特殊待遇的。

  像什麼舞台的燈、使用的鋼琴等等通通跟別的小朋友一樣。

  這不禁讓鋼琴老師感嘆，時家能做大做強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哪怕是自家兒子，時總也沒有給他們任何特殊待遇，他們要想繼承公司，也必須從最底層做起。

  像老大時南蕭，如今在律師界混得風生水起，壓根沒有仰仗於自家勢力，而是用過硬的實力服人。

  時家的每一個子孫都有自己過硬的本事，這也是時家常年位居京城一流世家之一的原因。

  鋼琴老師再次抬頭看向舞台，表演已經開始了。

  開場的琴童是遠近有名的公孫景。

  是他啊，她經常看見這個孩子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表演。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彈得很好，技巧之類的已經可以秒殺同年齡段的孩子了，哪怕在高級組跟十三四歲的孩子比賽也絲毫不遜色。

  只是，他的琴聲似乎少了靈魂，哪怕他演得再陶醉，他的曲子都沒有精神內核，仿佛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街頭漫無目的的行走。

  在他這個年齡，他固然可以憑藉高超的技巧取得各種比賽的冠軍，可是她認為，這個孩子的鋼琴之路必然走不遠。

  台上，鋼琴曲已經進入了需要跑動的那一段，公孫景靈活的手指在鋼琴上跳躍著，好像一對小精靈在黑白舞台上翩翩起舞。

  台下的觀眾瞬間被吸引住了，寂靜無聲。

  每一個人都在用心聽他演奏，在這一刻，他是世界的主角。

  清脆的琴聲好像顆顆分明的珍珠，自指尖傾瀉而出，編織出一串美麗的珍珠手環，驚艷眾人，令眾人由衷地敬佩。

  然而，珍珠的主人似乎不太開心，就連琴聲也摻雜了一絲憂傷。

  外行人聽不出來，只知道這個孩子鋼琴彈得很好，可是幾個鋼琴老師感知到了他的情緒，輕輕蹙起眉。

  《小星星變奏曲》並不是一首憂傷的曲子，這首曲子整體基調應該是歡快活潑的，所以這一絲憂傷顯得格格不入。

  公孫景在台上毫無靈魂地演奏著，他的心思已經飄到九霄雲外了，全憑手上的肌肉記憶表演著。

  就在上台前，他媽媽告知他，上次鋼琴比賽的結果出了，他不是第一名。

  媽媽很憤怒，怨他平時不好好練琴，所以才名落孫山。

  可是他知道的，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比不上這次的那個第一名。

  第一名的演奏實在是太出眾了，他的琴聲一響起，世界仿佛都明亮了，舞台上好像灑進了陽光，刺得公孫景眼睛都睜不開。

  他就像是遙不可及的小太陽，用琴聲溫暖著每一個人。

  這是公孫景無法擁有的能力，相比起來，他的琴聲就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被陽光照到就無所遁形。

  哪怕那隻老鼠捕食能力再強，都見不得光，只能在下水道陰暗地活著。

  他抿了抿唇，跳動的雙手輕微顫抖起來。

  他不喜歡鋼琴……

  媽媽根本不愛他，她只是需要一個鋼琴彈得好的小孩，哪怕那個小孩不是他……

  他沒拿到第一名，回家後肯定要加練。

  可是媽媽不明白，他不是輸在努力程度上，也不是輸在演奏水平上，而是……

  而是對於鋼琴發自內心的喜愛啊……

  一滴淚落在琴鍵上，公孫景卻還在努力讓自己的琴聲歡快起來。

  十幾秒後，琴聲戛然而止，空氣安靜得可怕。

  公孫景捂住臉泣不成聲，雙肩顫抖著。

  大家不知道這個孩子怎麼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突然，舞台上闖入一個翠綠色的身影——

  小鹿寶跑向公孫景，把他抱住：

  「小哥哥，你怎麼了？擦擦眼淚吧。」

  小鹿寶遞過去一包衛生紙。

  公孫景本來只是默默哭泣，可是在感受到來自小鹿寶的關心後，不知怎麼的就忍不住抱緊小鹿寶號啕大哭了起來。

  「嗚嗚……」

  這一變故讓場上的工作人員都措手不及。

  公孫景的媽媽見狀，一臉羞憤。

  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莫名其妙地哭了？

  這不鬧笑話呢嗎？

  她兒子怎麼能這麼軟弱，不就是上台表演嗎，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上過多少次舞台了，今天這是抽什麼風？

  她忍無可忍，站起身朝舞台衝去。

  工作人員連忙擋在她身前，解釋道：「家長不能上舞台陪同，請您理解。」

  「哪寫了這個規定？我兒子現在在上面下不來台，你們還不去救場，我這個當媽的上去安慰一下兒子都不行？」

  她叉著腰，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不好意思，這真不行，如果您兒子兩分鐘內還無法繼續演奏，我們會請他下來的。」工作人員畢恭畢敬道。

  這時，舞台上再次響起了熟悉的旋律。

  所有人看過去，那個穿著翠綠色短裙的小姑娘竟和公孫景一起坐在琴凳上演奏？

  小姑娘彈奏左手旋律，公孫景彈奏右手旋律。

  他們倆從頭開始演奏，開頭那一段還平平無奇，比較簡單。

  但是當演奏到跑動的那一段後，所有人睜大了眼睛。

  這這這……

  這個孩子才幾歲？怎麼學會了這麼高難度的曲子？

  開玩笑呢吧？這可是八級水平的曲子！

  就舞台上那麼點大的小孩，有可能學會嗎？

  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之前怎麼沒聽說過？

  曲子越來越難，兩人手指跳動地越來越快。

  說來也奇怪，他倆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卻配合得十分默契，好像已經事先演練過無數遍一樣。

  就在和小鹿寶配合的過程中，公孫景感受到了靈魂的碰撞，對於曲子的理解也更深了。

  小鹿寶演奏的左手旋律深深鼓舞著他，那旋律忽而歡快忽而明朗，跟之前那場比賽的第一名不同，小鹿寶的琴聲多了一份童真和對未來的期盼。

  對他來說就像深淵裡的救贖，就連他的琴聲都被渲染得有真情實感了起來。

  他學琴七年，第一次有了陶醉的感覺。

  她果然是一朵小棉花糖，讓他忍不住深深陷下去。

  哪怕這是甜蜜的陷阱，他也心甘情願。

  更何況，這小棉花糖還是個單純可愛的棉花糖，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她剛剛還給他遞衛生紙呢。

  眾人深深沉醉在兩人編織的美好夢境裡，只有公孫景的媽媽緊緊咬著唇，指尖掐進掌心，落下深深的指甲印。

  不是這樣的，老師不是這樣教的。

  這彈的什麼啊，節奏不對，觸鍵力度不對，跟平時練的完全是天差地別！

  都怪那個孩子，把她的公孫景都帶壞了。

  她是看出來了，公孫景完全是跟著那個孩子的演奏情緒走，真是一點主見都沒有。

  廢物玩意，虧得她花了那麼多心思培養，居然被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牽著鼻子走，丟不丟人？

  要不是現在舞台上還在表演，工作人員不允許她上台，她真的恨不得立馬衝上去揪住他的耳朵，責令他以後不准這麼彈！

  曲子十幾分鐘，而她就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可令她意外的是，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等等，這，這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啊。

  難道大家不應該站起來譴責他們倆彈的什麼玩意嗎？

  這群觀眾肯定是業餘的，還有那些鋼琴老師，肯定水平不怎麼樣，不然面對這種節奏不對的曲子他們眼裡怎麼全是讚賞？

  她呆愣在原地，面對周圍家長的奉承第一次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盯著舞台上的兩人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哎呀沒什麼，這孩子向來優秀。」

  台上，一高一矮兩個孩子向台下鞠了一躬，手牽著手下場了。

  直到走到候場廳坐下，公孫景才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說道：「你也太厲害了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時鹿溪，你可以教我小鹿寶。」小鹿寶坐在他身邊，奶聲奶氣道。

  「我叫公孫景，很高興認識你！」公孫景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學琴多久了？才這么小就會彈這個曲子也太了不起了吧！」

  「學了幾個星期吧，也沒有很厲害啦~」小鹿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哇塞！你是神童吧，這首曲子可是很難的。」公孫景特別羨慕小鹿寶，她這樣的才是真正的神童。

  以前也總有人誇他是神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一切成就的背後是無數個流著血與汗的日夜。

  而他的這些付出，在小鹿寶的絕對天賦下顯得不值一提。

  想到這裡，公孫景的眼光暗淡了下來。

  是啊，他哪裡是什麼天才，可奈何她媽對這一點堅信不疑，為此還秉持著「天賦不能浪費了」的原則給他加練。

  他的童年，沒有遊戲機，沒有動畫片，甚至沒有玩伴，只有一架鋼琴，夜以繼日地彈著。

  而他，就像媽媽的提線玩偶，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小小的他面對強勢的媽媽只能無條件服從，他別無選擇。

  他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要是我有你這樣的天賦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學得輕鬆些，媽媽也不會老罵我了。」

  他的眼裡隱隱又有了淚光。

  他一直被要求做到完美，可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也會犯錯，也會感覺到累。

  可是媽媽從來都不理解他，不允許他有失誤，他必須成為最好最優秀的，不然就是對不起媽媽。

  今天在台上他失態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窘迫。

  媽媽是不是也看見了……

  她會怪他的吧？

  突然，一雙高跟鞋出現在他眼前，他全身一顫，這雙高跟鞋就算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公孫景！可算讓我找到你了，你給我出來！」

  一抬眼，就對上媽媽憤怒的目光。

  他心下瞭然，肯定又要挨批評了。

  「那我先走了哦。」他轉頭對一旁的小鹿寶說道，眼裡還透著不舍。

  小鹿寶看著眼前那個生氣的阿姨，這個應該是小哥哥的媽媽吧？

  可是她為什麼這麼生氣呢，明明小哥哥彈得很好呀？

  小鹿寶想不明白，她真是猜不透大人的想法，歪著腦袋跟小哥哥告別：「小哥哥再見！」

  話音剛落，公孫景媽媽就揪著他的耳朵往外走：「你彈得什麼玩意！下次按照老師教的彈，知不知道？」

  就在這時，公孫景的鋼琴老師出現在他們面前，看見這一幕連忙攔住她：「停停停，景景媽媽，您好像誤會景景了。」

  公孫景媽媽扭頭，一臉不解：「我誤會什麼了？他就是沒按你教的彈啊，平時練習的時候都不是這樣的，我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您還記得我曾經跟您說的嗎，景景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演奏的時候沒感情。」鋼琴老師耐心引導著。

  「記得啊，這有什麼，沒感情就練肢體動作唄，這不是您教的？」公孫景媽媽沒明白她的意思。

  「您難道不覺得，景景今天的演奏特別不一樣嗎？有沒有感覺多了點什麼東西，直擊靈魂？」鋼琴老師繼續幫公孫景媽媽回想著。

  「是有點啊，難道這就是感情？」公孫景媽媽狐疑地看了一眼公孫景。

  「沒錯，這就是這孩子一直以來缺少的東西，今天的演奏，是這孩子學琴以來彈得最好的一次！」鋼琴老師一想起他在舞台上的演奏，就非常興奮。

  這可是她的學生啊，她作為老師能不感到驕傲嗎？

  「那……是我錯怪他了？」公孫景媽媽遲疑地看向公孫景，只見兒子雙眼前所未有的亮。

  「媽媽，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我以後還想跟時鹿溪小朋友一起演奏，可以嗎？」公孫景小心翼翼地望著媽媽，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如果能夠和她一起演奏，彈琴似乎就不是那麼痛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