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日子沒法過了

2024-10-03 23:58:49 作者: 蜜汁小排

  亨通十三年,大暑,張府。

  毒日當空,熱氣蒸騰,蟬鳴蛙叫聲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煩意亂。

  正值午時,幾乎看不到人影,就連下人們也都躲在廊下屋後歇覺躲懶去了。

  清暉堂的院子被曬得白晃晃的一片,正當中跪著一個人。

  面色蒼白未施脂粉,頭上只一枚素銀釵,青綠色的短袖褙子裡搭配墨綠色窄袖短衫,一片式抹胸和青白色三襉裙,雖素雅卻難掩驕人容色。

  只是,看上去幾欲不支。

  沈確跪的膝蓋腫脹,骨頭仿佛碎裂一般,被日頭曬得搖搖晃晃,險些栽倒。

  「娘子。」澤蘭一把攙扶住她,急道:「奴婢去求求老夫人吧,娘子再曬下去要出人命了。」

  沈確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沒關係,再堅持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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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蘭還想再說什麼,發現清暉堂內有人打簾出來,趕緊止住了話語,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老夫人歇覺這會兒剛醒,你們去端些冰飲子來給老夫人和幾位夫人解解暑。」

  說話的是張府二爺的夫人宋清月,也是老夫人的遠房表侄女。

  她吩咐完朝這邊看過來,嗤笑一聲道:「大嫂辛苦了,弟妹我這就去請示一下母親,看看能不能寬恕大嫂一次。」

  說完放下帘子扭著腰回屋去了,氣得澤蘭揪著帕子咬牙:「蛇蠍心腸,淨說風涼話,咱們大娘子再受責也輪不到她在這裡充大尾巴狼。」

  「澤蘭。」沈確打斷她,「謹言慎行。」

  「娘子。」澤蘭氣悶道:「憑什麼,老夫人生病只有您一個人帶著病沒日沒夜地照顧,熬藥、餵藥親力親為。只不過今兒一早不小心打了個瞌睡就要被罰成這樣,那她們呢,她們何曾侍奉過,不過是陪著老夫人吃茶說話解解悶罷了。」

  「二房三房都有子嗣,孩子還小,她們抽不開身,只有我一個閒人。」沈確覺得喉嚨干癢冒火,話才出口胃裡便翻江倒海的,趕緊用帕子堵住口鼻乾嘔了幾聲。

  「娘子,您怎麼了,別嚇唬我。」澤蘭有些慌,趕緊蹲下身輕拍她的背。

  她太瘦了,隆起的脊背竟有些硌手,小丫頭一時情急竟啪嗒啪嗒掉起眼淚來。

  清暉堂里的人聽到了動靜,張府老太太顧氏靠坐在床上,冷著一張臉問:「她又怎麼了,才跪了多久就做這副嬌弱模樣給誰看。」

  「喲,母親怎麼還生氣了。」三夫人王佩蘭勸道:「何至於呢,大不了多罰她跪些時候便是,母親還是趕緊拿主意吧,後日就是宮中的荷花宴了,咱們五娘的終身可都在這上頭呢。」

  「三嫂嫂說得對。」張冠華道:「荷花宴上要為幾位皇子選妃,阿娘,我不想錯過。」

  張冠華是張府的五姑娘,上頭有四個哥哥嫂嫂,她年歲最小也最受寵愛。顧氏更是一門心思想讓她飛黃騰達,盤算著當今陛下有六七個兒子,就算適齡的也有四五個,今年的荷花宴連在外征戰多年的大皇子都回了京城,帝後有意給幾個兒子選媳婦。

  這次荷花宴邀請了五品以上的官員和女眷,可謂盛況空前,在京城中早已傳遍了,大家都張羅著買首飾、做衣裳,力求艷壓群芳能被選中。

  別管是哪個皇子,先搶了一個再說。

  婢女們打簾進來,呈上冰飲子和新鮮的瓜果,顧氏含在嘴裡,頓時解去了暑熱,吩咐道:

  「去,告訴她,五娘子這次參加荷花宴的首飾、釵環包括衣裳鞋子她來全權負責,不惜重金,務必讓我兒滿意。連帶著二夫人和三夫人需要的也一併置辦了。」

  屋內宋清月和王佩蘭對視一眼,趕緊笑盈盈地起身道謝,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屋外暴曬的主僕二人接了令,沈確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只得點頭,澤蘭卻實在看不過去了:

  「雖說是娘子在管家,可是今兒這個來要銀子,明兒那個又來要銀子,就咱們家幾位爺那月俸加一起都不夠塞牙縫的,這些年若不是靠著大娘子的私銀支撐著,這張家早就揭不開鍋了,怎麼還有臉……」

  「澤蘭,越說越沒邊了。」沈確呵斥了她,卻只覺得心跳加快、一陣頭暈目眩襲來,眼前竟出現了金光燦爛的世界——

  金碧輝煌的宮殿和金光閃閃的大字「晉王府」,裡面竟然是空曠的練兵場,士兵們整齊劃一地訓練和震耳欲聾的呼號聲。

  還未看清楚,倏然出現眼前的是一位赤裸上身、鋼筋鐵骨的硬漢,肌肉發達、結實,身材高大、壯碩,那眉眼是何等俊逸出塵……

  耳邊響起澤蘭急促地呼喚她的聲音:「娘子,娘子你醒醒。」

  沈確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忽然心口一陣鈍痛:「本王,心口疼……」

  *

  烈日如火,金燦燦的日頭底下,被曬得冒油的鋼筋鐵骨正在操練。

  練兵場上,朔方軍整齊劃一,齊刷刷赤膊上陣,拼殺、對壘、搏擊……考校台上的男子劍眉星目,鬢若刀裁,鼻樑高挺,深眸中閃著點點星光,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整個人站在那裡寬肩窄腰,高大壯碩,正蹙眉凝神地檢閱兵士們操練。

  這位便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剛剛載譽歸來的皇長子,晉王殿下李鸞嵩。這些年他一直戍守邊關帶著朔方軍護衛著大鄴的安防,可謂是兵權在握、戰功赫赫。

  遠處一個人影艱難地一路小跑,扶著帽子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考校台奔來。

  時公公是李鸞嵩身邊的太監,從他小的時候就一直跟在身邊照顧。

  「殿下。」時公公跪下磕頭道:「宮裡來人了,是……是陛下派來斥責殿下的。」

  「領了就是。」李鸞嵩毫不在乎,繼續盯著兵士們的操練。

  「陛下說要您親自領受。」時公公的一張臉皺在了一起。

  「嘁,麻煩。」李鸞嵩擰眉,煩躁地拿起衣裳穿在身上,薄衫之下健碩的肌肉清晰可見。

  宮裡頭的人已至近前,時公公趕緊起身幫自家殿下整理好衣衫,跪下聽聖上斥責。

  負責斥責的是一位小太監,因知曉這位殿下脾氣不好,此刻已然兩股戰戰,哆哆嗦嗦道:

  「殿下,這是陛下的意思,小奴先給您磕個頭,望殿下一會兒聽到什麼別……別生氣。」

  邦邦邦,不等李鸞嵩反應過來,小太監已經磕完了。

  禮多人不怪,李鸞嵩不耐道:「快念。」

  小太監顫顫巍巍起身,清了清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之有律,家之有訓,無規矩不成方圓。皇長子李鸞嵩目無法紀,無故不上朝,此乃……」

  小太監頓了一下,偷眼看了一下跪在那裡一臉怒不可遏的晉王,生咽了一口唾沫道:

  「此乃太不像話。李鸞嵩,你眼裡還有沒有你這個皇帝老子,誰允許你不上朝,誰同意你不念書,簡直無法無天。故,此事沒完,命晉王李鸞嵩今日完成治國方略之策論一篇,寫不完晉王府的人統統給朕滾蛋。」

  小太監念完衣裳已經濕透了,來不及擦汗,便道:「晉王殿下,陛下還說,讓您務必參加後日的荷花宴,若是再敢不去,就……就……就禁足,奪兵權,再不讓你打仗,然後……然後……日日讀書,天天寫字,再找個厲害的娘子管著你。「

  最後幾個字小太監簡直念得飛快,念完之後邦邦邦又磕了三個響頭,將聖旨往時公公懷裡一塞,嘴裡喊著「奴才告退」,人已經跑沒影兒了。

  日頭毒辣,一絲風都沒有,考校台上鴉雀無聲,靜得讓人想死。

  時公公偷眼看著李鸞嵩,那張俊臉此時黑如墨炭。

  「殿下。」他想說些什麼勸勸,「陛下實在是愛重殿下,才期盼您文武雙全,眼下立儲迫在眉睫,想來也是對殿下您寄予厚望。」

  李鸞嵩不語,周身冒火。

  時公公又清了清嗓道:「殿下的確不擅文墨,可是您自小聰慧,又是眾多皇子中最像陛下的,想來只要潛心研習,定能一鳴驚人,那個,殿下就……」

  「哼。」

  時公公的話被一聲冷哼打斷了,在這炎炎夏日仿佛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時公公竟打了個冷顫。

  「他自己都不通文墨,憑什麼逼我?」

  李鸞嵩嗓音低沉,「說我目無法紀,他是忘了我爺爺是怎麼罵他的了。」

  時公公:……

  這話是我等能聽的嗎。

  抬頭望了一眼烈陽,李鸞嵩一臉怒氣地站起身道:「五月,讓他們再練一炷香就散了。」

  五月道是,然後用同情的目光目送殿下往正殿方向去了。

  時公公趕緊抱著聖旨跟在後頭:「殿下,還有半日,現在寫來得及。」

  李鸞嵩沒說話,腳下生風,走得飛快。

  「殿下,殿下。」時公公發現他不是去書房的方向,「書房在這邊兒。」

  「殿下,您不寫策論嗎?」

  「不寫。」李鸞嵩不耐煩地揮揮手。

  「殿下,您去哪裡?」

  「氣得心口疼,睡覺去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嘴裡嘟囔著,「等著吧,本王一覺睡醒就變成那最厲害的小娘子給他看看……」

  日頭下,時公公一個人抱著聖旨欲哭無淚。

  這次真的要捲鋪蓋走人了嗎?這可是他伺候了半輩子的殿下啊,怪捨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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