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2024-10-08 12:58:44
作者： 田聞一
這年秋天，仙山峨眉的濃霧來得比哪一年都早都大都濃烈，尤其是金頂。每天每天，當東邊天幕上剛剛顯現一絲魚肚白，背襯著曦微的天光，排山倒海的濃霧，就從山頂壓下來，與從山谷間漫捲而上的濃霧糾合在一起，悠悠而上。一時，鋪天蓋，氣勢洶洶，將金頂、金頂上巍峨壯觀的黃澄澄的銅瓦大廟；金頂上那絕無僅有、千刃絕壁的捨身崖全都籠罩起來，雲裡霧裡，海市蜃樓般變幻、虛無而飄渺。這樣的情景要一直持續到上午九、十點鐘。隨著一輪金陽從霧海中漸漸隱現、升起，墨染的天際間漸漸幻化出一絲亮色，然後漸漸變紅，由淺紅變為橙紅，再變成一輪金輪，咚地騰起空中，撒下滿把金針，天地一片通明為止。在這種變幻中，起先遮天蓋地漫捲渾沌的濃霧，在光明的穿刺下，由最初的粘稠濃黑迅速轉為淡黑、乳白、最後忽地一下全部羽化飛升。一年四季，寒來暑往，無論大自然如何變幻，巍峨壯觀的金頂大廟裡總是暮鼓晨鐘，按照自己的規定時間作息，不為所動。而這天一早，在濃霧將散未散之時，金頂大廟卻出現了異常！不聞晨鐘，也不聞僧人們做早課的誦經聲一浪一浪地從大雄寶殿內湧出，隨著消散的濃霧消散。
這天早晨，金色的秋陽像只彩筆，將覆蓋著銅瓦的金頂大廟點染得金光閃閃時，一群響著鴿哨的廟鴿，如期而至。它們披著金陽，在聳入雲天的大廟頂上緩緩繞飛，它們的翅膀上流光溢金，像一群神奇的金雀。這時，我們才看清，原來這天是閉關修練有年的新任住持大師印明出關的日子，金頂大廟全體僧眾齊聚大師閉關的石洞前恭迎。
這是後山上靠著懸崖的一個兀地而起的山包，門前有個石泂。石洞門口由一條條砌上去的石條封得死死的，最下面有一個小小的凹進去的槽口――那是平時小喇嘛給大師遞送食物飲水的口子。
這天上午十時，身披袈裟的全部僧眾，手捻佛珠，肅立在洞前。在從東邊呼呼吹來的潮濕而寒冷的晨風中，四周插滿的經幡嘩啦啦飄動。
「嗚――！」忽然，四隻宏大的法號突然吹響，吹得每一棵山草都葡伏在崖上。四隻黃澄澄的大號稱為莾號，大得來以致大喇叭狀的號筒不得不扛在前邊一個僧人肩上，離他丈遠的後面一個僧人，不把不用手把著長長細細的號管，腮幫鼓起多高吹號。四隻莾號俄嗵嗵響起時，有一個出關儀式。在印明法師閉關期間臨時擔任住持的法師走上前來，面向僧眾。他口中念念有詞，隨手拿出一幅厚厚的發黃的經卷，不斷打開收起，收起打開，顯得很有些神秘。與此同時，面向山洞的眾僧人們立刻葡伏在地，熱淚盈眶，口誦經文。臨時住持這就收住經卷，對站在面前的八個身強力壯，身著短褂的徒弟將手一揮，大聲說道：良辰已到――開關！
八個陡弟齊撲撲走到洞口，分成批次，一一將將粗鐵簽「咚、咚！」插入石條縫中，將一根根石條子撬起來，放到一邊，漸次亮出封閉有年的石洞和在閉關一年的印明大師。這時，葡伏在地的僧眾在臨時住持帶領下齊誦經文，而所有的法器，如鐃鈸罄笛等全都莊嚴地響起；成了一支協奏曲。
隨著石條一根根撬去、移開，在洞裡閉關修練有年的新任住持大法師印明赫然眼前。眾僧的目光雖然無聲卻是唰地一聲掃了過去，在金陽忽然穿刺而進的幽暗的石洞中，印明大師雙手端起，靜靜地盤腿打坐在蒲團上。他閉著眼睛，左腿在上，右腿在下，眼觀鼻，鼻觀心，一頭濃密的長髮幾乎把臉都遮完了，皮膚蒼白，指甲很長，披在身上的那件紅色袈裟幾乎看不清顏色了。然而，他沒有一絲痛楚，而是出奇地安詳沉靜，好像還沉浸在冥冥的觀想和對某種事物、事件的審視中。
「嗚――！」隨著四隻長管莾號映山映水的再次吹響，葡伏在地的僧眾們全都站起，在臨時住持大師的帶領下走上前來，洞前一站，腰一躬，手一攤，齊聲說：良辰已到，恭請大師出山！
印明大師這就緩緩站起，健步出洞。一出洞，他就像憑添了法力一樣，傾刻間煥然一新，不僅先前臉上的蒼白為紅潤所代替，精神很是振奮，雙目炯炯有神。他說：眾僧隨我來。他將眾僧帶到舍山崖前默默佇立。這是很可怕的舍山崖，也是最好的觀景台。從這裡望下去，山風浩蕩，平野沃疇，一望無邊二望無際，煙村人家，小橋流水；大江如練，色彩繽紛，江山如畫，天高地闊。湛藍的天上，一隻蒼灰色的雄鷹，平展長長的雙翼，像枚黑色的大鐵釘，靜靜地釘在金頂上空，隨著僧眾們的目光凝望。
本師閉關有年！忽然間，印明大師久違了的一口川話在眾僧們耳邊錚錚響起，他的聲音很有力，像是響起了一陣鼓聲：年來我在洞中悉心悟法，內心深省，感悟頗多。而最有感悟的是，也是切膚之痛的是，中華不幸，在劫難逃，倭寇大舉入侵，刀兵大起。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倭寇不放下屠刀，我以強對暴，以法治邪，逼使倭寇放下屠刀，是我等目下最大修持。目下倭寇毒焰正熾，神州陸沉。惟我巴蜀，山川形勝，地緣特殊，加之眾志成城，倭寇休想進入我巴蜀大地。古人曰：「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目下，我等正是要這樣的修練。佛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大師說到這裡，端起手來，閉上眼睛，深有所悟地總結一句：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倭寇，必將其食其果！
吾就此宣布，我金頂大廟全體僧眾，就此打蘸七七四十九天，祈求佛主賜福，驅逐倭寇，光明普照！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眾僧端起手來，齊聲響應。就從這天起，金碧輝煌的金頂大廟裡天天晨鐘暮鼓。僧人們誦經的聲音，從早到晚，音韻鏗鏘，僧眾們集體誦經的聲音，像是從地心噴涌而出的火熱岩漿，以淹沒一切席捲一切摧毀一切的雄峻從金頂傳向面八方、在巴蜀大地上迴蕩。凡是那個時期上過金頂的人，不管是信徒還是一般的登山旅遊者，無不對這一幕留下深刻犯象。因為，在他們聽來，金頂大廟史無前例的誦經聲，好像反覆傳達出這樣兩個字：抗戰、抗戰！
欲知「無川不成軍」前前後後數十萬出川川軍如何浴血抗戰，請看下一部長篇：《川軍浴血》（暫定名）。
已出書目錄
《未遂政變》 中國華僑出版社（1990年版，台灣漢湘文化公司以繁體字在台出版）
《成都殘夢》 四川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後該社以《殘夢》名再版，台灣漢湘文化公司以繁體字在台出版，在港、澳、台地區廣為發行，為美國耶魯大學這樣的多所世界名牌大學珍藏）
《傳奇大都督尹昌衡》 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
《黑幕低垂》四川文藝出版社（1994年出版）
《飄炸美國》中國文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
《趙爾豐――雪域將星夢》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7年出版，四川美術出版社2005年7月出再版插圖本）
《東北帝國夢》崑崙出版社（1999年出版）
《夢中流過的珍珠河》中國文聯出版社（2000年出版）
《張獻忠――大西皇帝夢》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
《黑幕――1938年的權力高層》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年4月出版）
《成都巷戰1932》（《蜀中風雲》第一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
《爭霸四川》（《蜀中風雲》第二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7年5月出版）
《川軍出峽》（《蜀中風雲》第三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 殘夢》中國文史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夢回寬巷子》《青年作家》2010年8月號（整期全版刊登長篇自傳體小說）
《辛亥英雄尹昌衡》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8月出版）
《蔣介石在大陸的最後十天》台海出版社（2009年11月出版）
《與鬼為鄰》台海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已被北京一影視公司買斷影視拍攝權
《辛亥大都督尹昌衡》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
《落日瘋狂》台海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
《泣血精魂》四川美術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
《霧鎖峨眉》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
其中，長篇歷史小說《趙爾豐――雪域將星夢》入選四川五十年文學作品精選（長篇卷），獲四川第三屆（1988――1998）文學獎。長篇歷史小說《張獻忠――大西皇帝夢》和散文隨筆集《夢中流過的珍珠河》，分別獲巴金文學院「諾迪康杯」和「王森杯」獎。
中篇小說《最後的晚宴》在全國首屆「大紅鷹」大獎賽中獲唯一的中篇小說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