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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域 羅得 1

2024-10-03 22:15:37 作者: 殷海波

  雪野像一張鋪展開的毯子,不斷地向四下里延伸著,風的聲音變化著,好像分聲部的合唱,一會兒是低音部的嗚咽,一會兒是中音區的迴旋,一會兒又是高音區的嘶鳴,雪伴著風聲的節奏,時而紛紛揚揚,時而在空中打轉兒,時而又簌簌地打在臉上。我已經在雪野上走了好多天,今天從早晨到現在我一口氣走了快兩個時辰,身上出了汗,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不過再走上兩個時辰就到了。

  這裡現在可真冷清啊,一個人影也看不到,那些漂亮的小房子,那時它們是多麼的迷人呢,尤其是傍晚的時候,點點的燈光從房子裡面透出來,音樂聲歡笑聲和著快活的舞蹈。但是現在,它們都變得死氣沉沉的,被積雪覆蓋了,只剩下屋頂的形狀依稀可見。

  那個女孩兒,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她順利去到神木林了嗎?沒準兒我能在雪野中遇見她。真希望她足夠走運,我這樣一個老傢伙,除了為她祝福好像什麼也做不了,只希望這一次,我能給她帶去一兩個伴兒,她太孤單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一個人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天與地之間的時候,腦子裡就不停地想出很多的事情,直到那片大海一樣翻湧著的白色浪花出現在我視野中,我知道我到了。

  它們真是些神奇的獸類,說它們是獸,不僅因為它們高大孔武,更因為它們的本能和絕對,「它們」就是它們存在的意義。在這樣的雪季,只有風停雪住的時候太陽才能露個臉,清晨和傍晚才能看到雲霞,其他的時候天地就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而獸們集結在這裡,成了天地的一部分。它們一個緊挨著一個,伏在雪地上,身體貼著地面,覆著白色毛髮的巨大尾巴像大朵大朵的白色浪花,翻湧著,它們連成一片,連成天地之間的海。每一次,當我面對它們的時候,我都忍不住為之震驚。

  然而獸又是令人困惑的。除非你就要抵達神木林的邊界,你看到的總是它們溫暖的迷人的樣子。記得那是春天的時候,這裡到處都是明媚的景象,大地像綠絲絨的毯子,草地無邊無際,野花隨風搖曳,蜂鳥是最忙碌的,藍綠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它們用長長的喙啄食花蜜。傍晚的時候,螢火蟲四處飛舞,圍著那些漂亮的小房子和房前的花園,閃著童話一樣的紫色的光。獸們那時全身的毛髮都是綠色的,鮮嫩明亮的綠色,在陽光下和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九條巨大的尾巴在細小的身體後面綻放開來,它們在草地上優雅地行走,就像一棵棵緩慢移動著的高大的柳樹,巨尾上長長的毛髮被風吹動就像柳樹上的樹葉隨風搖擺。據說它們毛髮的色彩來自太陽和大地的能量。對了,那個時候人們管這裡叫田野。有的時候獸會遇到一個男孩兒或者女孩兒,他們就並排地在草地上走,不急不緩的,男孩兒或者女孩兒會用手撫摸著獸,撫摸它細小的臉和尖尖的耳朵,撫摸它柔軟巨大的尾巴。獸只靜靜地站著,兩隻眼睛發出柔和的光,那目光似乎有著特別的意味,仿佛透視了眼前的景物,執著地望向遠方。等到獸發出嬰兒般「嚶嚶」叫聲的時候,男孩兒或者女孩兒就睡著了。

  獸們現在就像有統一號令指揮著,它們立起身體,抬著脖頸兒,用柔和的目光望著我,也像是在望著遠方,我像是被所有的目光簇擁著,又像是被所有的目光穿透著,每一次這樣的時刻,都讓我深深地著迷,又深深地困惑。獸們向我行著長長的注目禮,這是我們之間一種古老的儀式,我也靜默地站立著,面對著它們,莊嚴地,長久地,直到它們像聽到號令一樣同時站起來,緩慢地九十度轉身,向著前方開始移動。那移動是如此之壯觀,仿佛海上的波浪向著遠處翻滾而去。我一直好奇它們到底要去到哪裡,而它們只是默默地移動著,踏著風和雪的節奏,向著遠方,直到我目所不及的地方。

  我收回目光,望向我的面前。獸們剛剛所在的地方,雪花正打著旋地落在一枚枚白色的蛋殼上,它們就是我來到這裡的目的。我走上前去,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撫摸那些溫暖光滑的蛋殼。今天夜裡,它們就會紛紛綻裂,留下無數空了的蛋殼,在雪地里被風雪蠶食、消融。

  

  我邁步走向我的小木屋,在屋角的積雪中拉出一把雪鏟清理積雪,好打開木屋的門,也讓窗子露出來,好透過窗玻璃看到外面的景象,察看雪地里的動靜了。當我終於生旺爐火,把厚皮衣掛在牆壁的鉤子上,坐在窗前喝起啤酒望向窗外的時候,風雪已經住了,太陽在地平線透出柔和的粉紅色,天邊有一條被拉長的雲朵,像有人用粉筆畫上去的。

  天邊那抹粉紅色慢慢地消失不見時,我喝掉最後一口啤酒,遠處神木林的上空,沒有一點光亮。不知道夜裡會不會出現那些絢麗的光呢?我把木屋的門留上一條縫兒,又撥了撥爐火,鑽進了被窩兒,我得抓緊時間睡一會兒。

  天快亮的時候,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拉扯著我的頭髮、鬍子、領子和褲腳,我知道,他們來了。我故意閉著眼睛不睜開,裝作還在睡覺,但耳朵卻豎了起來,「這裡!這裡!」我聽到一個聲音喊,然後我的鼻子開始痒痒的,那是一個小傢伙爬上了我的鼻樑,他現在已經爬到我的鼻子尖上,「呦吼!」他尖叫著順著鼻樑滑了下去。有兩個小傢伙幾乎同時地用手抓著我兩邊的耳垂兒,用手臂吊著身體在空中打晃,「一、二、三!」他倆隨著口令「嗖」地躥了出去,落在了我的頭髮上,發出咯咯的笑聲。有一個小分隊沿著我的領子跑到了我的胸前,再爭先恐後地跑去抓住我的腰帶,分作兩邊開始拔河,「嘿呦!嘿呦!」我聽到他們賣力地一邊使勁兒一邊喊。又有人跑去我的肚子上了,他們把我的肚子當成了蹦床,「哇吼!」他們興奮地又蹦又叫。我又豎著耳朵聽遠一點的動靜,有幾個小傢伙爬上了凳子,正在往桌子上努力,還有幾個小傢伙爬上了我的啤酒桶,他們正在嘗試擰開啤酒桶的龍頭。「離開那個爐子遠一點,你會掉進去的!」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騰」地坐了起來,伸出兩隻手接住了從我的臉上和頭上滾落下來的那幾個小孩兒,剛才靠近爐火的小孩兒已經被叫喊的那一個拉到了一邊,這讓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我低下頭來看著他們。看到我的那一剎,他們大多收住聲音,僵在原地不動,嘴巴張著或者緊閉著,屋子裡有那麼一刻有點兒安靜,爬上桌面的那一群剛剛歡呼了幾聲就停了下來,啤酒桶的龍頭已經鬆動但酒還沒有噴出來,只有沿著一大半垂在床邊的被子上往上爬的那些小孩兒還在毫不氣餒地嘗試著,「嘿呦!嘿呦!」他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終於也停了下來。

  我讓這種有趣的氣氛保持了那麼兩秒鐘,然後臉上露出了微笑,「孩子們,你們好!」可是我這話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啤酒桶的龍頭就「呲」的一聲,啤酒向著四下呲了出來,站在地板上的小孩兒驚叫著四下里奔逃,站在啤酒桶上的那幾個也嚇得捂住了腦袋,我站起身來邁了一大步探身擰上龍頭,好讓還在我身上的小孩兒來得及順著我的腿和腳滑下去。「嗚——!」我環視著這些調皮的小孩兒,笑著長出了一口氣,「哄」的一聲,滿屋子的小孩兒都笑了起來。不過我已經注意到了,他們中間,沒有一個是帶著透明的小翅膀能夠在屋子裡面盤旋,可以落在房樑上、窗台上或者電燈架子上的。那些個會飛的小孩兒,我的嘴角微微揚了揚,以前會飛的小孩兒多的時候,我要仰著頭才能把他們一個個地抓住。當然其實也不用抓,當我們準備出發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會圍著我前前後後調皮地飛舞了,但誰又會願意錯過那種親密而溫情的嬉戲呢。我挑了一下眉毛,說實在的,我是有那麼一點點失望的。我接了一杯啤酒,坐在窗前慢慢地喝,好讓小孩兒們再興奮地玩上一陣子,等一下,我們就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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