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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萍的親事

2024-10-08 12:49:47 作者: 何香久

  1

  肖長茂回了家。一進屋他就問:「二萍呢?」

  二萍媽說:「到醫院給吳技術送雞湯去了。」

  肖長茂一聽就樂了。二萍媽問:「你樂啥?」肖長茂說:「頭午看見大年了。」二萍媽說:「我以為你拾了狗頭金了,看見個大年有啥希罕的?」

  肖長茂說:「大年跟我說:我看吳技術這小子不錯。不光是個大學生,還挺能吃苦耐勞,我當個媒人,把二萍和吳技術往一塊拉扯拉扯,你說中不?」

  二萍媽說:「人家不是有對象嗎,前些日子在咱家住過的那個叫李丹的。」

  

  肖長茂說:「這事我知道。李丹想讓吳技術到鄭州去工作,來了兩趟全都是為這事。吳技術不去,要留在蘭考,兩人沒說到一塊去。」

  二萍媽問:「人家看得上二萍嗎?」

  肖長茂說:「韓大年說他問問吳技術。」

  二萍媽說:「這事我不同意!」

  肖長茂問:「你為啥不同意?」

  二萍媽說:「小吳這人我沒說的,可就是覺得咱跟人家肩膀頭兒不一般高,咱二萍再好也不是幹部、也不是大學生。將來這日子能過一塊去嗎?」

  肖長茂說:「我看小吳這孩子實誠。幹活有板有眼的,能下辛苦,倒不像個大學生。」

  二萍媽說:「前兩天二萍她舅給孩子介紹了一個,堌陽的,是個木匠,手藝不錯,人也老實,家裡就這一個兒子。我還沒跟二萍說呢。」

  肖長茂說:「還是先別說。二萍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萍媽說:「他舅那頭說讓二萍過去看看他家家庭。」

  肖長茂說:「還是等等再說吧。」

  2

  吳子明出院了。他一回到苗圃,馬上就進了育苗畦。看著長高了不少的桐苗一片油綠,他心裡十分高興。二萍心疼地跟在吳子明身後,吳子明拿起杴要取土樣,她馬上搶過來說:「我來我來!」吳子明拿起篩子篩土,她馬上又搶過篩子:「我來我來!」吳子明去拎水桶,她馬上又去搶水桶:「我來我來!」

  吳子明無奈:「二萍,我身體沒事了。」

  二萍說:「你這個月啥也不能幹!」

  吳子明說:「二萍,那我總得工作呀!」

  二萍把自己的頭巾摘下來鋪到地上:「你就坐這,指使我幹活就中。好不啦?」

  朱曉和張小芳相視而笑。

  鴨舌帽和兩個夥伴騎自行車、馱著鋪蓋捲兒來了。

  鴨舌帽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吳老師,我們三個人來苗圃學習泡桐育苗技術,回去我們在村上也建個苗圃。這是大隊的介紹信,公社和縣農林局全扣章了。」

  他的一個夥伴說:「我們就住下來,給你們當小工,認認真真地學。」

  3

  二萍媽在灶台上貼餅子,二萍燒火。二萍說:「媽,跟你商量件事。」

  她媽問:「啥事?」

  二萍說:「媽,今天李集大隊的幾個人來學育苗。苗圃里住得太擠了,要不我跟小芳姐住南屋,讓吳子明和朱技術住我那屋吧?他剛出院,住苗圃里也不得養。」

  二萍媽說:「二萍啊,咱們對人家吳技術、朱技術他們好,是應該的。人家到咱這窮地方來育泡桐,吃了不少苦。可是做什麼事也得多想想,你跟人家走得忒近,不怕人說吳技術那對象是咱攪黃了的?」

  二萍說:「誰亂嚼舌根,讓我知道了摳下他眼珠子來。」

  二萍媽說:「人嘴本來就是臭的。誰嚼舌根你咋會知道?」

  二萍說:「那就不必理會那些長舌頭短舌頭。」

  二萍媽說:「二萍,俺你跟你商量個事。」

  二萍說:「媽,你說。」

  二萍媽說:「你舅給你找了個對象,堌陽的,是個木匠,有一身好手藝,十里八村蓋房上樑都求他,人也老實,家裡就他這麼一個兒子。」

  二萍直直看著她媽。二萍媽問:「你這麼瞅著我幹嗎?」

  二萍說:「媽,你啥意思啊?」

  二萍媽說:「我不是說人家小吳不好,總覺得你跟人家肩膀頭兒不一般齊,你一不是幹部、二不是大學生。將來這日子能過一塊去嗎?再說,你能保證小吳會在這裡呆一輩子?媽這還不是為你好?」

  二萍說:「媽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就喜歡吳子明。」

  4

  第二天,肖長茂就把朱曉和吳子明的鋪蓋搬進了他家南屋。南屋盤著一架火炕,二萍早就燒得暖暖的了,窗子上新糊了雪白的窗紙,牆上也用報紙糊過,靠牆放了張舊條山桌,擦得一塵不染。門口還放了一個臉盆架,架上一隻新搪瓷臉盆,連肥皂盒都是簇新的。一間屋收拾得又溫馨又乾淨。

  晚上,朱曉和吳子明正在看書,二萍媽抱著一床新炕被進來,二人忙起身。二萍媽問:「小朱、小吳,這炕是不是有點涼?」

  朱曉說:「不涼,一點也不涼。」

  吳子明說:「二萍剛才還在灶膛加了些玉米核兒,熱著呢。」

  二萍媽說:「給你們再加一床新炕被。」

  朱曉說:「大媽,不用。」

  二萍媽把炕被鋪上去:「來,大媽給你們鋪上。小吳剛出院,身子虛,不能受涼。」

  吳子明連聲說:「謝謝您大媽。」

  二萍媽說:「謝啥。實實在在的大媽才高興。小吳,你那對象咋樣了?有信來沒有?」

  吳子明說:「我住院沒告訴她。還沒、沒信。」

  二萍媽說:「有件事呀想跟你倆商量一下。你們文化高,幫我拿個主意。」

  朱曉說:「大媽,您說。」

  二萍媽說:「二萍她舅給二萍介紹了個對象,男方比二萍大三歲,是個木匠,年輕輕的,有身好手藝,周圍十里八村,打家什、蓋房上樑,全求他。你們見的世面大,替大娘思謀思謀,這個條件中不中?」

  朱曉問:「那個小伙子什麼文化程度?」

  二萍媽沒聽懂:「文啥?」

  朱曉說:「就是念過啥書?」

  二萍媽搖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

  吳子明說:「我看挺不錯的。小伙子也算有門技術,不知性格怎麼樣。」

  二萍媽說:「她舅說那小伙性子不錯,挺和氣。」

  吳子明說:「那就沒問題了。他有什麼愛好?」

  二萍媽問:「愛好?啥叫愛好?」

  吳子明說:「就是喜歡什麼?比如喜歡彈琴、喜歡畫畫,喜歡唱歌。」

  二萍媽說:「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喜不喜歡彈琴唱歌倒不相干。咱們農村人找對象,跟城裡人不一樣,不講究人樣子,不計較丑俊,不講究念不念書。一看家庭好不好,能不能搬配。二看本人有沒有養家的本事。」

  朱曉問:「那他們家庭您中不中意?」

  二萍媽說:「中意,中意。小伙他爹也是個木匠,不到五十。他只有個妹子,還上學。一家四口,收入挺高的。說二萍過了門啥都用不著做。」

  吳子明說:「養家餬口的本事就不用問了。那沒問題。」

  朱曉說:「說了半天,大媽,這事您得先徵求二萍的意見。她的意見第一重要。」

  二萍媽說:「我家二萍呀,不知中了啥邪,說啥也不同意。我讓你們幫忙還有一層意思,你們有文化,又能把道理掰得很明白,到時勸勸她。」

  吳子明說:「大媽你放心,我們跟她做做思想工作。」

  二萍媽說:「那好。這丫頭自小性子倔,她只聽她佩服的人的話。」

  二萍媽走了,吳子明和朱曉鑽進了被窩。朱曉問:「哎,子明,今兒大媽怎麼跟咱說這事?」

  吳子明問:「什麼事?」

  朱曉說:「二萍對象那事。」

  吳子明說:「人家大媽沒把咱當外人。讓咱幫著出個主意唄。」

  朱曉搖搖頭:「不那麼簡單。」

  吳子明問:「那還有什麼?」

  朱曉說:「你也沒聽出我問的三個問題有什麼玄機?」

  吳子明說:「沒有。」

  朱曉說:「那你聽好:第一個問題,二萍她舅舅介紹的那個對象念過什麼書,什麼文化程度?第二個問題,對方是個什麼家庭背景?第三個問題:這個對象二萍接不接收。」

  吳子明問:「這有什麼?」

  朱曉說:「我這是讓二萍媽有個比較。」

  吳子明說:「你把我說糊塗了。」

  朱曉用被子蒙上頭:「睡吧。」

  二萍媽回到自已屋,肖長茂還沒睡,坐在炕沿上抽菸。她說:「我剛給小吳他倆送了床炕被。」

  肖長茂問:「咋這半天?」

  二萍媽說:「我覺得人家吳技術根本就沒那個意思?」

  肖長茂問:「沒啥意思?」

  二萍媽說:「人家根本就沒喜歡二萍那個意思。」

  肖長茂在炕沿上使勁磕了兩下菸袋:「你問人家了?」

  二萍媽說:「問了。」

  肖長茂問:「咋問的?」

  二萍媽說:「我能直來直去的問嗎?我說二萍她舅給她找了個對象,我擺一擺條件,你倆幫著出出主意,人家倆人搜腸刮肚替我出了半天主意。看那個意思,人家小吳一點也沒往別處想。」

  肖長茂說:「我說你這人咋這麼不著槽道?跟人家說這個幹嗎?」

  二萍媽說:「一是試試小吳對二萍有沒有意思,咱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二是告訴小吳,二萍就要處對象了。」

  肖長茂把菸袋往炕沿上磕得山響:「你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5

  苗圃里,朱曉、吳子明在給鴨舌帽等三人講泡桐育苗的知識,二萍扛著葦萡過來了。她把一把舊信封交給吳子明:「看看有用嗎?」

  吳子明不解:「什麼?」

  二萍說:「你不是喜歡收集郵票嗎?我這兩天轉了半個村子,凡是有在外當兵的、當工人的都去遍了,搜羅了這些信皮兒,看這上面貼的郵票你有沒有用。」

  吳子明看了一下,眼裡放出光彩:「太好了,太有用了。你看這是菊花票、這是金魚票,還有唐三彩、牡丹、梅蘭芳,都挺好。二萍真難為你了,搜集了這麼多。」

  二萍說:「你要真有用,我再去替你找,還有在城裡有親戚的人家,在外有學生上學的人家沒來得及去找呢。」

  吳子明說:「那多麻煩呀!」

  二萍說:「只要你喜歡,我就不怕麻煩。」

  夜裡,吳子明在苗圃值班防霜凍,他在苗畦邊點了幾個小火堆,白煙在夜色里繚繞。他坐在一個火堆旁吹口琴,吹得是一支憂傷的曲子。二萍悄悄來了,站在他身後。吳子明吹完了一支曲子,二萍從身後給他披了一件外衣。吳子明嚇了一跳,回身一看:「二萍,你怎麼來啦?」

  二萍說:「今天你值防霜凍的班,怕你冷,給你送件衣裳。」

  吳子明說:「這麼晚了,你回吧。」

  二萍說:「怕啥?我多陪你會。」她坐在吳子明身邊:「吳——子明,你的口琴吹的真好。」

  吳子明不好意思地說:「馬馬胡胡。朱曉對樂器才精通呢,二胡、三弦樣樣都能拿起來。」

  二萍說:「我唱一個,你拿口琴隨上,好不啦?」

  吳子明一怔:「給你伴奏?」

  二萍點點頭。吳子明問:「你想唱個什麼?」

  二萍說:「唱個口外的酸曲吧。」

  吳子明很感意外:「啊,你也會唱酸曲?」

  二萍說:「我爹會唱。他早些年去過口外。我聽我爹唱,一來二去就學會了一些。我給你唱一個,就唱個『對面坬上野雀子窩』。」

  對面坬上野雀子窩,

  聽見揚聲不由我。

  聽見揚聲不見人,

  惹得妹子肚子疼。

  挨刀鬼婆婆倒灶鬼漢,

  哥哥來了俏眼看。

  唱到後幾句時,吳子明的伴奏已經天衣無縫了。二萍說:「子明,你的口琴一下就能跟上我唱了。」吳子明說:「聽你爸唱過,覺得好聽。詞和譜我都記過。」

  二萍說:「你喜歡,那我再唱個。」

  天上星星沙沙稀,

  地上窮人穿破衣。

  閻家溝莊子水泉井,

  十回看你九回空。

  閻家溝莊子灣套灣,

  來時容易走時難。

  閻家溝莊子爛石頭林,

  出來進去沒好人。

  閻家溝莊子不好伸,

  爛不了肝花爛了心。

  吳子明高興起來:「二萍你唱得太好了。」

  二萍說:「你喜歡聽,以後俺天天給你唱。」

  吳子明問:「二萍,你舅是不是給你介紹了個對象呀?」

  二萍問:「你咋知道?」

  吳子明說:「你媽說的。」

  二萍問:「我媽說這些幹啥?」

  吳子明說:「你媽信任我們,跟我和小朱商量商量。」

  二萍冷笑:「你們覺得咋樣?」

  吳子明說:「挺好呀,人家是木匠,有技術,人也挺好。」

  二萍問:「你這麼認為?」

  吳子明問:「不對?」

  二萍在他腦袋上敲一下:「你腦子是不是少根筋?」

  吳子明問:「怎麼了?」

  二萍說:「我媽那是跟你們商量呀?」

  吳子明說:「是啊。」

  二萍說:「她再問你,你就直接告訴她。」

  吳子明問:「告訴她什麼?」

  二萍說:「除了你,我誰都不喜歡。」

  吳子明問:「除了你——你是說除了我?」

  二萍說:「對,除了你吳子明,我誰也不嫁!」

  6

  張小芳躺在床上看書,二萍回來了。張小芳問:「二萍,上哪兒去了,弄了一身霜。」

  二萍說:「吳子明值防霜夜班,我去和他說了會話。」

  張小芳問:「說啥話?」

  二萍說:「他喜歡聽酸曲,我給他唱了兩個。」

  張小芳說:「行啊二萍,夠痴情的。吳子明喜歡集郵,你滿村給他找郵票;吳子明喜歡聽酸曲,半宿拉夜跑過去給他唱酸曲。二萍,看出來你是真喜歡吳子明。」

  二萍說:「我是真的喜歡。」

  張小芳問:「那吳子明呢,他喜歡你嗎?」

  二萍說:「他,我喜歡他,他一點也沒感覺。」

  張小芳問:「怎麼個沒感覺?」

  二萍說:「我舅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我媽找他和小朱商量,這哥倆幫我媽出謀劃策,吳子明還幫我媽來勸我。」

  張小芳笑了。

  二萍問:「小芳姐,小吳心裡是不是還有李丹呀?」

  張小芳說:「他們戀愛了四年,哪能一下子就在心裡擠掉呢你說。」

  二萍問:「那我在他眼裡是個啥?」

  張小芳說:「是個小妹妹,一個疼他親他的小妹妹。」

  二萍說:「小芳姐,你得幫我。」

  張小芳問:「你什麼呢?」

  二萍說:「我覺得,一個女人能找到一個好男人是一輩子的福份,我可不想放掉了吳子明,那就等於把我自己的福份放掉了。」

  張小芳說:「好妹妹,你很直率,也很純真。不過這樣的事不能著急。」

  7

  二萍舅那邊捎來口信,今天堌陽的那個小木匠來相親。一大早,二萍媽就忙上了,還指使小吳去公社供銷社去打酒買肉。又喊來

  鄰居兩個女人幫忙。

  一個胖女人問:「老嫂子,你家今天來的這女婿是做啥的?」

  二萍媽說:「是個木匠。技術可好啦。比二萍大三歲。」

  另一個瘦女人說:「挺般配的。一個女婿半個兒,當木匠的到處有人求,吃香的喝辣的,老嫂子以後你要跟上姑爺享福了。」

  胖女人問:「老嫂子,二萍這對象是誰給介紹的?」

  二萍媽說:「她舅。」

  吳天明來了,手裡拎著一塊肉一瓶酒:「大媽,肉和酒買回來了。」

  二萍媽說:「小吳啊,你和小朱中午做陪客,本來二萍她舅是一起來的,有個急事來不了,二萍她對象自己來了。你們倆有文化,陪客最合適。」

  吳天明說:「大媽我們都不會喝酒。」

  二萍媽說:「喝酒的事有你大伯呢。」

  吳天明放下肉和酒走了。二萍媽追出去:「小吳,別忘了叫上小朱早點過來。」

  胖女人對瘦女人說:「我看小吳這小伙子挺好的,又有文化,又是幹部。聽說二萍跟小吳挺好的,咋不給她倆撮合撮合?」

  二萍媽進來,瘦女人一拉胖女人的胳膊。

  8

  村路邊,鴨舌帽和兩個夥伴在路邊的樹下打朴克。一會,一個騎自行車的小伙子過來了。小伙子二十多歲年紀,穿得乾乾淨淨。鴨舌帽和兩個夥伴迎上去,攔在路中間。小伙子滿腹狐疑地下了車。

  鴨舌帽問:「哥們,從哪兒來?」

  小伙子說:「堌陽。」

  鴨舌帽問:「到哪村去?」

  小伙子說:「韓陵。」

  鴨舌帽問:「肖二萍家?」

  小伙子說:「你們咋知道?」

  鴨舌帽問:「兄弟貴姓?」

  小伙子說:「姓李。」

  鴨舌帽推了一下帽沿:「李木匠。對吧?」

  小伙子問:「你咋知我是木匠?」

  鴨舌帽說:「不但知道你是木匠,還知道你是來相親的,對不對?」

  小伙子說:「對。」

  「在這等你半天了。」

  「等我?」

  「等你。有件事要告訴你。」

  「啥事?」

  「李木匠,相親你不必去了。」

  小伙子怔住了。鴨舌帽說:「肖二萍已經有對象了。」

  「不會吧。昨天剛定了來的。哪會這麼快就有對象了?」

  「肖二萍自己處了對象了,她媽也是今天才知道。」

  小伙子直抓頭皮。鴨舌帽說:「李木匠,快回吧。幸虧我們在路上攔住你,你要進村,就很尷尬了。」

  小伙子騎上車子返回了。

  9

  二萍家,菜上了桌,一等再等,等不到小木匠。

  二萍媽一個勁地催肖長茂:「老頭子,你去路上看看,咋回事呀,這時候還不見來。」

  肖長茂去了。二萍媽又對陪客的吳子明、朱曉說:「小吳、小朱,讓你們挨餓了。」

  朱曉說:「大媽,沒什麼,也許是自行車壞了,多等一會沒事。」

  吳子明說:「不餓。咱是來陪客人的嘛。」

  二萍媽又叫二萍:「把衣裳換了,一會人家來了,像個啥樣子?」

  二萍說:「換啥衣裳,用不著。」

  二萍媽說:「借了對門你三嫂子的一套出嫁時穿的衣裳。」

  二萍說:「我不換。」

  二萍媽說:「人家就要來了,你這樣咋見面哩?」

  二萍說:「他是相人還是相衣裳。相人就這樣子,相衣裳把那套借來的衣裳迎門兒掛起來。」

  二萍媽著急了:「姑奶奶,到這時候了你還拗個啥勁。」

  吳子明勸二萍:「二萍,你聽大媽的話,別讓大媽生氣。」

  二萍到屋裡把衣裳換了。

  肖長茂回來了,說:「人影影不見一個哩。」

  朱曉說:「別急,再等等。」

  鴨舌帽來了,在院裡說:「大叔,來了個送信的,說你家客人有急事來不了啦。」

  二萍媽問:「啥?有急事?還有比這事還急的事?送信的人呢?」

  鴨舌帽說:「走啦?」

  二萍媽問:「走啦?啥人?」

  鴨舌帽說:「一個三十多歲的人,進村問你們家,正遇上我,說完就走了。」

  一屋子人全怔住了。二萍媽說:「咋這事出得這麼邪?」肖長茂說:「人來不了,咱也得吃飯,咱們自己吃。小伙子,來坐下。」

  鴨舌帽說:「大叔我在苗圃早吃過了,您看這都啥時候了。」

  肖長茂說:「那就坐下喝杯酒吧。」鴨舌帽坐在炕沿上,肖長茂給他倒了一盅酒。

  鴨舌帽問:「大叔您這桌菜是給新女婿準備的?」

  「是啊。」

  鴨舌帽說:「那就對了。」

  「嗯?」

  鴨舌帽說:「我是說,招待新女婿,就得這麼個樣子。」

  肖長茂點頭:「嗯。」

  鴨舌帽端起杯:「那我敬吳技術一杯。」

  「嗯?」

  鴨舌帽說:「吳技術是我師傅。我借您的酒,先敬我師傅。」

  肖長茂點頭:「嗯。」

  鴨舌帽說:「我再敬朱技術一杯。朱技術也是我師傅。」

  他給朱曉敬完了酒:」大叔,這第三杯我隆重地敬您老人家。」

  肖長茂端起酒杯:「好。」

  鴨舌帽說:「我祝賀你老人家找了個好女婿。」

  「嗯?」

  鴨舌帽說:「是預祝,預先祝。」

  肖長茂點頭:「嗯。」

  兩人碰了杯。

  10

  相親的事,在二萍媽心裡結了個疙瘩。一連幾天過去了,她一直在琢磨這事怎麼這樣蹊蹺,明明說好了的事突然就變了卦。這天二萍媽在院裡洗衣服,肖長茂回來拿繩套,她對老伴說:「你先別走,我跟你說個事。」

  肖長茂說:「說吧。」

  二萍媽說:「我這兩天一直琢磨,前天那事,咋琢磨咋不對頭。你說咋會出這麼巧的事呢?」

  肖長茂說:「可不是嗎。沒準是真有急事。要不就是人家想等他舅一塊來。」

  二萍媽說:「或許是這樣。他舅本來說好了一塊來,是臨時有事才讓人家小木匠自己來的。」

  正在這時,一個中年人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二萍媽一拍巴掌:「這不他舅來了,正和你姐夫說呢。」

  二萍舅冷著臉說:「姐,姐夫,你們家咋這麼做事呢,丟死人了!」

  二萍媽問:「咋了?」

  二萍舅說:「相親的事你們咋弄的?」

  二萍媽說:「正要問你呢。那天做了一桌子菜,等到大過晌等不來,讓你姐夫到路上迎,人影也不見。一直等到下午,才有人送了信來,說有急事來不了啦。」

  二萍舅說:「人家咋沒來?還沒進村就讓人攔回去了,說你們家不讓來了,二萍有對象了。」

  二萍媽說:「咋會有這樣的事?是個啥人攔回去的?」

  二萍舅說:「小木匠說,是三個年輕人。姐是不是你們在村上得罪了啥人,人家給從中挑撥是非。」

  二萍媽說:「我跟你姐夫在村上大人小孩沒傷過一個人,不可能。」

  二萍舅很納悶:「那是咋回事?」

  二萍媽說:「說起來這事怪你。你說你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那天有事。你有事來不了讓她舅媽陪上來不也一樣,讓人家小木匠一個人來。」

  二萍舅說:「宋莊她舅媽的嬸子過世了,俺倆都上宋莊去了。」

  肖長茂說:「事都是趕兌的,也別埋怨了。把這事給人家說清楚,別認為咱們家辦事不著槽道。讓他舅進屋喝水歇著,我上苗圃喊二萍去。」

  11

  苗圃里,幾個人正在幹活,肖長茂站在苗畦邊喊:「二萍、二萍!」

  二萍問:「爸。有事啊?」

  肖長茂說:「你舅來了。」

  二萍說:「爸你先回,我一會就去。」肖長茂走了。二萍對吳子明說:「我舅來了,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吳子明說:「我還能去?你舅一定是為那天的事來的吧?」

  二萍說:「肯定是。」

  吳子明說:「二萍你說你們鬧出這麼件事來,我蒙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

  二萍說:「早說開了不更好嗎?」

  吳子明說:「我還是不要去了。」

  二萍說:「你不知我舅,他以前在縣銀行工作,六零年低指標回了村,在大隊當幹部,他是個明白人。」

  吳子明說:「我還是不要去了。」

  二萍說:「去吧。」她拉起了吳子明。

  到了家門口,二萍抓起吳子明的手。吳子明小聲叫著:「二萍,別這樣!」二萍不說話,緊緊攥住吳子明的手,把他拽進了屋。

  進了屋,她叫了聲:「舅。」就把吳子明推到前邊說:「這是我舅。」

  吳子明躹躬:「您好。」

  二萍說:「舅,他是吳子明。咱們縣苗圃的技術員。」

  肖長茂補充說:「大學生呢。」

  二萍說:「舅舅,那天來的人是我讓人給擋回去的。」

  二萍媽問:「你說啥?」

  二萍舅說:「姐,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二萍你也不要說了,舅能理解。你們要早跟我說,就不會有這事了。二萍,我能跟小吳同志單獨說會話嗎?」

  二萍說:「可以。子明,你跟舅舅說會話吧。」

  二萍舅和吳子明進了東屋,坐在炕上,他說:「吳同志,咱們直截了當,我就和你談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到蘭考來?」

  吳子明說:「我在南京林學院學的是林學專業,畢業後又跟蘇聯林學專家實習,研究泡桐。我來蘭考只有一個目的,這裡有泡桐。泡桐就是我的事業。」

  二萍舅說:「第二個問題:你是從大城市來的,蘭考的條件這麼艱苦,你能在這裡堅持多久?」

  吳子明說:「我選擇了蘭考,不僅僅選擇了一個工作的地方,而是選擇了一個理想。到了蘭考這麼一段時間,我覺得我自己就是一棵泡桐樹了,一輩子只能栽到這塊土地上。我沒有覺得蘭考有多苦,真的舅舅,我天天都很快樂。我想如果我生活在一個條件很好但沒有事業的大城市裡,是找不到真正的快樂的。」

  二萍舅說:「子明,你是個好孩子,舅舅謝謝你。」

  二萍舅走到西屋說:「姐、姐夫,二萍這丫頭,眼裡有水。你們依著她,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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