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回 靈境甫安瀾 離筵陳壯志 忽聽傳音急友難 為觀飛柬報師恩
2024-10-08 12:41:39
作者: 還珠樓主
前文說到申屠宏、阮征、李洪、凌雲鳳、沙佘、米佘、金蟬、石生、甄艮、甄兌、易鼎、易震,連同眾人新交的好友干神蛛、朱靈夫妻,以及新收弟子靈奇、石完、錢萊等共十餘人,在光明境除了萬載寒蚿和前古毒龍元鼉之後,趕往對岸不夜城島上,用九疑鼎和天璇神砂,將海中精怪一齊制服,被不夜城主錢康夫妻迎往島上,在臨海珊瑚林金亭之中設筵款待。賓主言笑方歡,忽見一道金光橫海飛來,落下一封柬帖,眾人接過一看,俱都大驚。正待商量起身,金、石諸人身畔傳音法牌又連發信號告急。正靜聽駭異間,古神鳩忽自空中飛墮,到了亭前,朝眾人連嘯兩聲,把口一張,先將從阮征手上奪去的靈符噴了出來。
阮征因起初楊瑾贈符時,曾說此符本可無需,但是此符具有不少妙用,帶去可備緩急之需。此行如用不著,將來遇事,雖不似白眉禪師心光遁符飛行神速,但仗以防身,多厲害的邪法也難侵害。難得師父回山,特意代求了一道相贈。到了途中,趕路心急,剛一取出,便被神鳩奪去。後除妖蚿,曾見此符化為金霞噴出,現了一現,便自收回。此時忽來交還,心想:「此鳥得道數千年,通靈變化,法力甚高。自被楊瑾收服,傳了佛法,神通越大。照此情形,許是楊瑾早已算出,神鳩預奉密令,也未可知。」連忙伸手接過,笑問神鳩道:「我此時不能離開,無需此符。鳩道友忽還此符與我,可是申屠師兄和蟬弟他們此行有用麼?」神鳩將頭連點,鳴嘯示意。阮征便將符交與申屠宏。隨問神鳩:「此行對頭厲害非常,鳩道友可能相助麼?」神鳩將頭一搖,身子忽然暴縮,飛進亭來,用爪向阮征手中寶鼎抓了一下,朝雲鳳叫了兩聲,又朝阮征連連點頭。阮征見狀會意,答道:「此事不勞鳩道友掛念。我原和楊仙子說好,這裡事完,便我不能前去,也必令凌師妹將鼎送還。看鳩道友心意,可是護送此鼎回山之後,再往相助麼?」神鳩閉目尋思,並未回答。這時眾人俱都忙於起身,見它不理,也未在意。
阮征因奉師命,必須坐鎮神山,主持開府之事,不能同行;甄、易四弟兄法力較差,敵勢太強,去也無用;新收弟子更不必說,沙佘、米佘、靈奇、龍娃四人俱都奉命,暫留海外修煉;石完捨不得師父,再說去也無用。只錢萊一人,見眾人要走,便依依金蟬身側,意欲乘便求說,相隨同往。金、石諸人對他均極喜愛;又知他看去雖是幼童,實則累世修為,功力頗深;眾中只他一個面上喜氣直透華蓋,雖非對方之敵,去了未必有用,也決不會有什麼兇險。石生看出他依戀師父,有不舍之狀,首先提議帶同前往。錢萊立即乘機跪求。金蟬眉頭一皺,說道:「照乙師伯仙示之意,我此行恐怕還有牽累,偏又非去不能應點,自顧不暇,如何能帶你呢?」錢萊不好說出自己因看見乙休柬帖,得知金蟬此行似有險難,方始想去的話,仍是婉言求告,堅執隨行。金蟬終因童心未盡,初收弟子根骨既好,法力又高,越發喜愛,故不忍拂他心意;又聽眾人紛紛勸說,連乃父錢康也說:「小兒道淺力弱,雖無大用,此行卻可增長見識。」金蟬想了一想,笑道:「我對賢郎實是鍾愛,無如事太艱險,稍微疏忽,便吃大虧,為此不願他去。既是大家這等說法,同行便了。」當下議定:只申屠宏、李洪、金蟬、石生、干神蛛、朱靈、錢萊七人同行,按照乙休柬帖行事。由凌雲鳳帶了古神鳩開路,徑由子午線上衝過,到了中土,再與眾人分手,送還寶鼎,這等走法,可以近上小半路程。好在近日極光太火威力大減,雲鳳已試出宙光碟妙用,不似初來時那等矜持,足可無慮。
阮征和申屠宏、李洪累世同門至好,生死骨肉,終不放心;尤其金蟬此行,似要關係他的仙業成敗,越發憂念。行時,將二相環分出一枚交與申屠宏。又把楊瑾所贈靈符交與金蟬,暗中叮囑說:「此老法力委實厲害,不可思議。乙師伯的仙示又未明言,看那意思於你關係甚大,萬萬不可疏忽。楊仙子本是凌師叔轉世,佛法高深,她贈此符,竟未明言,必是防備此老會查出底細,故藉助我飛行為由,到了途中,卻命神鳩奪去,如此機密,定有深意。此外我再把闍耆珠借你一粒,此是魔教至寶,你二嫂與它靈感相通,如遇危急之時,照我所傳訣印用法,向她通誠求助,立生感應。我與她相處二年,無事時也常說笑,我生平幾個好友俱都深知,她見是你,定必暗中竭力相助,但不可用來對敵。」隨將用法傳授。申屠宏說:「二相環須用來鎮壓神山,不宜分開。」推辭不要。阮征道:「法寶共是六枚,自從大哥代我收了一丸西方神泥,另四枚又經師母仙法煉過,目前發還,經我試用,比前威力大了不知多少。近日我已將六環化合為二,與西方神泥再一融匯,更見神妙。不論相隔多少萬里,如若遇事,我只要運用玄功,立可收回。到時,大哥如見環上忽然放光,不住閃動,你便將它取下,朝空一揚,自會飛回。再說這裡遠在天邊地軸之外,中有極光太火相隔,異派妖邪向無人來。就是元磁真氣,近已減退,須滿三年方始復原,到底遠隔中土數十萬里,一班妖邪漫說不會知道,縱令得知,也不敢輕來相犯。至於海中精怪,也都制服。暫時絕無甚事發生,大哥只管放心。倒是龍娃在大咎山援救田氏兄弟,我們曾下了一著閒棋,龍娃雖無法力,卻有用處,近又得了幾件法寶,怎麼也不帶去呢?」
申屠宏想了想,將二相環接過,答道:「我看乙師伯仙示,好些均未明言,並還註明:一過子午線,便不許再談論此事。與他平日所發仙柬預示,迥不相同。我看此行事既艱危,更須隱秘。乙、凌、白、朱諸老前輩,暗中必有布置,龍娃也許還不到去的時候呢。」說時,瞥見龍娃緊依身側,眼巴巴望著自己,滿桌仙果珍饈,美酒佳肴,均如未見。知他依戀之心更切,不舍離開。於是正色說道:「你毫無法力,帶去反而累我,如何能行?好好隨著諸位師叔、師兄在此勤修,自有成就。你看同門師兄弟,哪個不比你強?你根骨最差,全仗用功勤奮,或能補你缺憾,專跟著我有什麼用處?」龍娃本來不舍離開師父,自知法力太差,不敢求說。及聽阮征之言,方生出一點希冀,沒敢開口。一聽師父這等說法,想起自己和諸同門一比,委實相形見絀,差得太多,簡直誰都不如。知道師父乃本派第二代大弟子,群龍之首,第一次開山收徒,便收了自己這樣徒弟,不特不曾輕厭,反更疼愛,師恩深厚,重如山海。如不用功向上,為師門爭光,也無面目見人了。當時感愧交集,通身出汗,急得眼花亂轉,吞吞吐吐,低聲答道:「弟子錯了。」申屠宏見他目有淚光,面漲通紅,看出他的心意,覺著此子終是年幼,也頗憐愛。便撫慰道:「莫要心急。你諸葛師叔當初根骨也差,今日居然成就為本門中有名人物,全由勤奮得來。只要立志向上,終能如願。我們就要走了。」說時,眾人早就忙於起身。
主人錢康夫婦聽出事雖緊急,並非一到便能無事;而被困的人道心堅定,除受魔擾之外,暫時尚無別的危害;便乙休柬上,也令眾人到後,按照所示方略相機而為。事雖緊急異常,並不爭此片刻遲延。因此再三挽留,小飲再走。眾人先也著慌,繼而想到去得太早,並無大用;主人情意殷殷,不便堅拒。又見主人正命人取來許多仙果,款待神鳩,知它隨侍楊瑾,極難得吃到這好東西,此次相隨,往返數十萬里,出力不少,又見它吃得香,也就不便催促。等到眾人商議完畢,神鳩也住口,飛出亭外,方向主人辭別。剛一飛起,神鳩已恢復原形,飛迎過來。眾人不便拂它盛意,略為稱謝,便同坐上鳩背,仍由凌雲鳳手持宙光碟,當先戒備,沖入子午線,往中土飛去。因知事要機密,一過子午線便不能再談前事,乙休柬帖又只說大概,一切全仗隨機應變,為防有失,便在途中互相商議,到時如何下手應付。
原來女神童朱文同了齊靈雲、周輕雲、方瑛、元皓一行五人,由南疆紅木嶺碧雲塘,別了眾男女同門起身,到了路上,朱文因自己和女空空吳文琪找了一路,尚未尋到洞府,本來議定分頭尋找。行至雲貴交界,接到傳音法牌告急信號,中途又遇二雲姊妹,也為應援之事而來。下山時,早有仙柬預示機宜,於是三人會合,同往碧雲塘相助諸人脫險。此時無事,意欲往莽蒼山一帶尋找洞府,便向齊、周、方、元四人辭別。二雲姊妹因與秦紫玲約定,在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紫煙那裡相見,等把岷山天女廟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的綠玉杖轉借到手,便同去南海紫雲宮,開建海底仙府。因知此行事難責重,自己三人勢力較單,雖有金萍、龍力子、趙鐵娘等新收男女弟子,法力都不甚高。又因下山時所頒仙示,好似前次大破紫雲宮時,矮叟朱梅一時疏忽,被一旁門散仙連同宮中異獸神鮫,藏在宮中隱僻之處,此去還有爭執。二雲姊妹人均謹慎,本想多約兩個幫手,無如一班同門各有使命,不便邀約,外人更不便請其相助。料知諸人無甚要事,方、元二人又是枯竹老人引進的本門弟子,奉命隨行,這一來,無異多添了三個好幫手。正在欣慰,不料要往莽蒼山去。依了輕雲,本想攔阻,勸其同往紫雲宮,再續前游。靈雲素不強人所難,深知朱文心高好勝,行事堅決,急於早將洞府尋到。不等輕雲開口,便先說道:「文妹既然急於找尋洞府,等愚姊開了紫雲宮,再行奉邀作一良晤吧。」五人隨即分手。
輕雲埋怨靈雲道:「大師姊太隨和了。我此時想起恩師一句閒話,往往暗寓仙機,既命方、元二位隨我三人同行,多半含有深意。尋找洞府,稍緩何妨?也是文姊太好強,否則黃山故居一樣可用,何必費事再找?你不攔她,就許生出別個枝節來呢。」靈雲一想,果然有理。便答道:「仙示興許別有用意,可惜我未想起,她已先走。如說尋找洞府,卻是難怪。人誰不愛好?她見易、李、癩姑三位師妹不久開府幻波池;我們三人所居紫雲宮更是珠宮貝闕,金庭玉柱,海底奇景,氣象萬千。她們此時尚無一定住處,自然心切,急於往尋了。」輕雲便未答言。靈雲深知父師每於無意之中暗示仙機,料定朱文此行必有事故發生,無如飛行已遠,又急於趕往衡山赴約。暗忖:「事如重大,仙示縱不明言,也應略示機宜,當不止此一句。」雖不放心,也就罷了。這且不提。
朱文也並非不往紫雲宮去,只因性剛好強,言出必踐,又和吳文琪約定,在西南諸省深山之中尋找洞府,如尋不到,便往莽蒼山靈玉岩相見,再作計較。算計約會日期,相去只有十來天,如隨二雲姊妹前往南海,加上衡山,就便事情順手,一到便入居紫雲宮,這一往返,連同途中耽擱,決趕不上。文琪本是自己的大師姊,前在黃山餐霞大師門下同修時,多蒙她愛撫關照,親如骨肉。如今自己法力越高,成了後來居上之勢,理應對她格外恭敬親熱才是。如使其在莽蒼山中孤身久候,於心不安。所以堅持要去,不與二雲姊妹同行。初意前聽青囊仙子華瑤崧曾說,莽蒼山環回三千餘里,其中洞壑幽奇,水木清華,靈區美景所在都是,以為洞府必可尋到。哪知平日見慣仙景,胸有成見,目光太高,連尋了好幾天,把一座莽蒼山幾乎尋遍,全不合意。內有兩處覺著還好,但都各有缺點。一算日期,相隔本月十五、六兩夜,還有三四日。心想:「文琪原來約好,分兩路尋來,以靈玉岩為終點。也許她在別處尋到,且等見人之後商議。如無合適所在,且就先尋兩處,擇一暫居,修為要緊,將來道成,另尋仙山也是一樣。」閒中無聊,又去前尋兩處仔細查看,覺著也有可取之處,決定文琪如未找到,便擇一處居住。
朱文心意一定,忽然想起昔年舊家情景,欲往城市置辦一點什物用具,將它布置出一間臥室。這原是朱文以前出生世家,一時無事,乘興所為。等到飛到昆明城外,擇一無人之處降落,走到碧雞坊前,才想起身邊未帶金銀,如何買法?再說修道人也不需此,好端端布置這間閨房做甚?念頭一轉,忽又想起初到黃山拜師時年幼無知,常隨師父去往九華鎖雲洞師母妙一夫人別府拜望,得遇掌教師尊轉生愛子金蟬,兩小無猜,十分投契。自己每愛鬧個小性,常發嬌嗔,金蟬總是讓著自己。也常隨師母去往黃山相訪,彼此關切,情分越厚。後來兩次身中邪毒,幾乎送命,全仗他姊弟二人救護,方得免難。金蟬從未以此居功。自己不知怎的,心雖感他情意,只一見面,必定故意譏笑,往往使其難堪,紅臉而去。事後也未嘗不悔,見面又是故態復萌。自己並非貧嘴薄舌,慣喜拿人取笑,對於別的同門也極謙和,惟獨對他不然,不知是何緣故。忽又想起兩番遇救時的情景:「第一次,金蟬伏在自己身上,不惜耗損元氣,嘴對嘴哺那芝血。剛將自己救醒,便被推下床來,幾乎打跌在地。第二次,被紅花姥姥用袖裡乾坤攝往桂花山福仙潭,醒來又和他並頭交臂而臥。雖然彼此天真,心地光明,終有男女之嫌。為此一到峨眉,便故意和他冷淡,彼時還怕他和從前一樣糾纏不舍,被人議論。哪知金蟬從紫雲宮取水回來,不久也自謹飭,不再似從前一味天真,言笑無忌,專尋自己遊玩。加上自己一見面,便加嘲笑,仙府人多,年輕面嫩,除對自己仍是格外關注而外,蹤跡漸疏。照良心說,實在有點對他不起。聽說七矮暫時以他為首,不久要在雲貴南疆深山之中開建仙府。以他累世修積,仙福甚厚,不知仙府尋到也未?所居如近,以後便可時常來往。好在彼此年長,道力精進,不似以前童心稚氣。以後如與他相見,還是對他說明心意,免使誤解,還當自己知恩不報,反與為難。」
朱文獨個兒思潮起伏,忘了路的遠近,信步前行,不覺走向碧雞山上。縱目四顧,遙望滇池,平波如鏡,萬頃汪洋。內中島嶼沙洲,宛如翠螺,浮向水面之上。加上風帆點點,出沒天邊,景物清曠,頗覺快心。暗忖:「此山風景也還不差,最難得的是這八百里滇池就在眼底,點綴得眼前景物分外雄麗。只借離城市太近,又是省會所在,山民之外,更有不少遊人往來。否則就在這金馬、碧雞兩山,擇一勝處建立仙府,豈不也好?」一路尋思,不覺登上山頂,翠袖臨風,獨立蒼茫。正在指點對面翠嶼螺洲,觀賞水色山光之勝,偶一回顧,瞥見一道白光,急如流星,正由遠方飛射而來,投向後山深谷叢林之中。看出是本門中人,不知何事如此倉皇?正要去看,忽又見後面飛來一個周身白光環繞的黃衣少女,朝那白光追去。朱文前在峨眉開府時,曾見各異派和海內外的散仙因受眾妖人蠱惑,無故生事,雙方鬥法多次,所以認出後追少女正是冷雲仙子余媧門下。知道余媧師徒前在峨眉鬥法不勝,丟了臉,當時為勢所迫,雖被靈嶠三仙勸往賓館,終覺無顏,未等入席,便推有事,堅辭而去。乙、凌諸老本想封閉雲路,迫令吃這罰酒,後因赤杖仙童阮糾傳聲勸解,方開雲路送走。彼時師父妙一夫人又值開府在即,去往太元殿開讀師祖長眉真人仙示,不曾親送,當然又是一恨。看雙方情勢,必是本門師兄弟在外行道,與她門下的女弟子相遇,因而動手。聞說余媧門下男女弟子少說也有一二百年的功力,已成散仙一流,道法甚高。前面那道白光身劍合一,飛行迅速,必遭大敗無疑。朱文一時激於義憤,不暇尋思,立即跟蹤追去。
朱文自到峨眉以後,用功越發勤奮,連經大敵,又經師長同門指點,長了不少見識。這次開府,妙一真人傳以本門心法,賜了幾件法寶和一部道書,這些日來潛心參悟,法力更高。相隔後山谷只七八里路,晃眼飛到。還未降落,便見前面樹林盡頭有一石洞,洞前高林環繞,一條瀑布由洞側危崖上如銀龍蜿蜒,飛舞而下,直注洞側不遠清溪之中,雪灑珠噴,清波浩蕩。洞前大片空地,中雜各色草花,老松如龍,虬干盤紆。下設石台石墩,似是主人閒中對弈之所。先前兩道白光已經不見,滿林靜蕩蕩的,只有泉響松濤,相與應和,自成清籟,景物幽絕,不見一人。朱文心方奇怪,人已落向洞前。暗忖:「先前明見白光落在此間,這條山谷,外觀形勢雖極幽險隱僻,中隔危峰峻壁,但是地方不大,形如葫蘆,並無出路,怎會追到此地不見一人?雙方明是仇敵,也無如此清靜之理。有心飛入洞中查看,又覺洞中之人必也是修道之士,彼此素昧平生,不應如此冒昧,並且來歷深淺,一點不知。看眼前形勢如此安靜,來人也未必落在洞內。冒失飛進去,就許一個不巧,發生誤會。不問對方是什來歷,均違背本門教規。」念頭一轉,便即止步未進。先在洞外喊道:「哪位道友在此隱居,可能請出一談麼?」連喊數聲,未聽回音。先前看準敵我遁光相繼飛落,立時跟蹤趕來,無甚耽延,又未見人飛起,心終生疑。方想諸人如在,不問敵友邪正,斷無置之不理之理。再不出來,我便進去也有話說,還是應援要緊。忽聽洞內有人急呼:「朱師妹!」只喊了三個字,便無下文,好似突然隔斷,語聲急促,聽去甚遠,頗為耳熟。這一來,越發斷定有人被困在內。
因是勁敵當前,既有同門被困,定必厲害。對方深淺虛實難知,忽生戒心,意欲隱形飛進。身剛隱起,便見洞中銀光一閃,忙往洞側避開,一蓬其細如針的銀光,已由身旁飛過,一閃即隱。志在救人,便不去惹他。二次正待飛入,銀光到了洞外,又由隱而現,電也似收將回來,如不躲閃得快,差點被射中。她心中一動,便把天遁鏡取出,隱去寶光;以作防身之用,立隨那蓬銀光去路,飛身入洞。見洞中又深又大,石室甚多,曲徑迴環,極易迷路。最後一層,地勢往上高起,鍾乳四垂,蝙蝠亂飛。有的地方積水甚深,前進之路,盤旋如螺,最窄之處,人不能並肩而過。好似主人全未修繕,比起高大整潔的前洞石室,迥不相同。如非有那銀光引路,自己飛遁神速,絕找不到。飛過那中洞最曲折陰晦污濕的一段以後,前面漸平,到處鍾乳如林,瓔珞下垂,光影離離,燦若錦屏,地勢亦極寬大。那盡頭處,大小共有八九個鍾乳所結的洞穴。因見門戶太多,恐和來路一樣,正在立定查看,不知由何洞走進才好,忽聽女子說笑之聲,似由右側第三洞內隱隱傳出,忙即循聲走入。
進了洞門往右一轉,面前忽現出一條高約丈許,長約十丈,通體質如晶玉溶結的甬道。全洞由外到內,俱都不透天光,獨這甬道前端明如白晝。最前面又是一個圓洞,那光便由洞內發出。空洞傳音,適才所聞笑語之聲,分外真切,聽去似在與人問答,不似對敵情景。朱文心中奇怪,孤身深入,未敢造次,便把飛行放緩,輕悄悄掩將過去。只聽一個女子口音說道:「你們怎還不明白?適才你那同門師妹,必因無人應聲,又見前洞黑暗,不似有人在內,已經走去。我因急於問話,無暇過問,也就聽之,否則我決放她不過。我這太白神針,能由心靈運用,隱現如意,威力至大。此女如還在外,或是走進,遇上此針,不死必傷。就算你們峨眉門下這些後輩各有一兩件可以賣弄的法寶,事前警覺,能夠抵禦,我也必有感應。此洞深長曲折,隱僻非常,不知底細的人絕難到此。你二人新近隱居此地,並無人知;就有人來,在我手下也是送死。我已再三開導,怎麼還不省悟?趁早降順,免受苦楚。」稍停,又道:「你這黑鬼最是可惡!如非看你師兄分上,休想活命!如今聲音被我隔斷,鬼叫有什麼用處,且先給你吃點苦頭再說。」朱文才知被困的人,連說話都受了禁制,難怪沒有回音。料定對頭不是庸手,便把法寶、飛劍準備停當,打算相機行事,猛施全力,給她一個措手不及,將人救走。主意打定,人也飛到洞外。定睛一看,裡面乃是一間八九丈方圓,由鍾乳結成的洞室,當頂懸有一團寶光,照得滿洞通明。上下四外的鐘乳晶壁齊煥流霞,光卻柔和,並不耀眼,不知是何法寶。此外,臥榻用具陳設頗多,也均晶玉所制。初疑被困那人,必被對方禁制擒住,不能行動,這時一看,大出意料。
原來室中共是男女三人。一是白俠孫南,一是黑孩兒尉遲火,分坐兩邊玉榻之上。孫南全身寶光籠罩,似運玄功入定神氣,還不怎樣;尉遲火身外雖也有寶光、飛劍防護,光外卻籠罩著一幢銀色怪火,滿臉俱是忿激之容,嘴皮亂動,似在喝罵,但是一句也聽不出。榻前站定一個宮裝女子,雲裳霞帔,宛如畫上神仙打扮,滿身珠光寶氣,相貌頗美。正在戟指說笑,勸令二人降順。如換平日,朱文早已沖入下手。因是先前看出對方來歷,胸有成竹,自覺勢孤力弱,又見這女子禁法神妙,深淺莫測,已快闖進,又停了下來。這一審慎,果看出門外還有一片極淡的銀色光網,斷定敵人厲害非常。於是小題大做,驟以全力施為,一言不發,首先將天遁鏡朝前照去。此寶略一施為,便是數十百丈金霞電閃而出,那么小一點地方怎夠施展,寶光到處,封門光網首先消滅。朱文因恐不是敵人對手,原是同時發動,鏡光到處,飛劍、法寶也一齊飛出,夾攻上去。這女子乃余媧徒孫三湘貧女於湘竹的愛徒魏瑤芝,法力頗高。正在志得意滿之際,猛覺滿洞金霞,耀眼欲花,封洞法寶已被人破去。知道不好,將手一揚,一幢銀光剛將身護住,只見敵人飛劍、法寶已一同飛射過來,不禁大驚。朱文因恐敵人情急反噬,鏡光一偏,又射向尉遲火和孫南的身上,籠身怪火立被消滅。孫南、尉遲火見來了救星,也各飛起,指揮飛劍上前夾攻。
魏瑤芝本就覺著鏡光強烈,如非仗有師父防身法寶,敵人上來又以救人為重,不曾對面照來,就開頭這一下,便無幸理。情知凶多吉少,無如師父性情素所深知,此舉大是犯惡,成了還好,就此逃走回去,認為丟人,必不能容。心中憂急,舉棋不定。敵人法寶、飛劍又極厲害,正在奮力抵禦,打算豁出心上人,玉石俱焚,施展最後殺著,敗中取勝。猛瞥見鏡光到處,師門至寶乾罡神火罩又被敵人破去;所困兩人也各放出飛劍,倒戈相向;敵人也現出身來,是個紅衣少女。這一驚真非小可。一時心痛情急,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忙將左肩上所系葫蘆往外一甩,立有幾粒豆大黑色精光突突飛起。這時朱文等三人正同時向前夾攻,兩下里一撞,當頭一點黑光首先爆散,化為無數黑色火彈,夾著大片黑氣狂湧上來,劍光幾被盪退。如非朱文寶鏡在手,防禦得快,幾乎被它打中。頭一粒剛被鏡光衝散,第二粒又飛將上來,相繼爆炸。雖被天遁鏡照樣消滅,但是地方大小,火球黑煙四下橫飛,上下洞壁挨著一點便成粉碎,整片鍾乳晶壁雪崩也似紛紛倒塌墜落,晃眼之間,便炸成了百十丈方圓的一個大洞。
朱文見那黑光並無邪氣,餘威所及尚且如此厲害,本就驚奇。又見敵人在銀光環繞之下,惡狠狠戟指怒罵,說與自己勢不兩立,辭色兇橫,毫無退意,惟恐還有別的殺手,意欲先下手為強。暗用傳聲,令孫南、尉遲火留意,一面用天遁鏡破那黑光,一面加增法寶、飛劍的妙用,上前夾攻,使敵人無法援手。暗中又取了兩粒霹靂子,一粒照准那黑光的葫蘆打去,另用一粒想將敵人打死。此寶乃幻波池聖姑收集兩天交界乾罡雷火凝鍊而成,威力絕大,如用兩粒照人打去,魏瑤芝絕難活命,總算她命不該絕。朱文因見敵人護身寶光甚是神妙,飛劍、法寶不能攻進,只有左肩上的葫蘆往外發那黑光,略有空隙,意欲乘虛而入,先將葫蘆震破再說。另一粒能否打中敵人,原無把握,不料弄巧成拙,竟被逃去。
原來魏瑤芝口中雖發狂言,實則力竭計窮。先還情急拼命,繼見敵人如此厲害,心膽已寒。暗忖:「師父法嚴,總有一點情意。如落外人手中,焉有活命?」於是起了逃走之念。無如敵人相逼太緊,急切間脫身不得,本就心虛意亂,加以寶光、劍光均極強烈,虹飛電舞,耀眼欲花。那霹靂子初發時,只有豆大一粒紫光,又經妙一夫人煉過,能隨心意運用,不到地頭,絕不發難,勢更神速如電。魏瑤芝因見黑光一出,便為寶鏡所破。此寶雖無霹靂子那麼大威力,功效性質也頗相同。師門至寶,煉時不易,連遭毀滅,痛惜萬分,不舍平白葬送。恰在此時停發,未及封閉,霹靂子已乘虛投入,到了裡面,便生妙用,連那一葫蘆的火珠也一齊爆炸開來。幸那葫蘆也是一件異寶,不曾一舉炸裂,緩得一緩。魏瑤芝百忙中剛將葫蘆封閉,猛覺裡面迅雷爆炸,密如貫珠,左肩立受震撼,力猛無比。知道中人暗算,心還不舍拋棄。轉眼震勢越猛,葫蘆也發出炸裂之聲,才知不妙,極力戒備,用護身銀光將其隔斷。在這微一遲延之際,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雷火橫飛,葫蘆炸成粉碎,左肩連臂震斷,身外寶光也被盪散,人被震退出去好幾十丈。同時第二粒霹靂子也已打到,正值斷臂飛起,一下撞上,又是一聲霹靂,炸成粉碎。幸是先前受震倒退,否則身外寶光全被震散,人也難免慘死。驚痛惶急之中,瞥見雷火猛烈,連珠爆發,下面洞壁四外崩塌,整座洞頂也被震裂了一大片,轟隆之聲震耳欲聾,上面已經發現天光。敵人也似事出意外,飛劍、法寶雖還未撤,人卻齊向後退,正用寶鏡排盪殘餘雷火。心中一動,立縱遁光,電一般朝上射去。
三人沒想到敵人葫蘆中還藏有大量火珠,聲勢如此猛烈。朱文惟恐同門受傷,不知當地相隔山頂只二三十丈,已被雷火震裂了一個大洞,以為敵人逃路已被隔斷,只顧施展寶鏡排盪雷火,略一疏忽,竟被敵人負傷逃走,再想追趕,已是無及。一問孫南,才知二人自從奉令下山,便在西南諸省行道。前兩月行至昆明,發現碧雞山後深谷之中有一山洞。以前原有一位散仙在內隱修,後來屍解,便將洞封閉。並還留下偈語,說再停兩甲子還要轉世重來,到時禁法自然失效。但是入居不久,還要他去,脫去一層情孽,便可成就仙業。孫南到時,石壁忽開,谷中雲霧全消,現出洞府。尋到裡面,仿佛以前常去之地,心甚奇怪。後來發現偈語,再被壁上一片神光照過,忽然省悟,自己竟是那散仙轉世,心中大喜。到後洞尋出前生遺留的道書、法寶和十幾粒靈丹。因是前世修煉之地,此次奉命行道,多在雲貴兩省城鎮之中,二人本無一定洞府,便同住在其內。用功之外,日常出外行道,一連兩月,所救的人甚多,功力也頗精進。
本來無事。尉遲火為友心熱,這日想起同門好友笑和尚違犯教規,被師父苦行頭陀罰在東海面壁十九年,開府盛會,所有同門師兄弟妹全都得了好處,只他一個罰期未滿,不得參與。便和孫南商量,欲往探看,雖然愛莫能助,使笑和尚得知本門近年發揚光大的盛況,心裡高興,也可增進向上之心。孫南知他誠厚天真,雖然修煉多年,仍是剛直性情。笑和尚與自己原也交厚,略為尋思,便即應諾。一同飛到東海釣鰲磯側面笑和尚受罰之處,見石壁苔封,中藏本門禁制。尉遲火打算拼受責罰,仗著下山時傳授,解禁入內探看。孫南覺得笑和尚疾惡如仇,樹敵甚多,此舉不特有違師命,甚或與他不利,再三勸阻。二人正在商議,忽聽笑和尚由石壁內傳聲說道:「本門開府盛況,我已盡知,諸葛師兄並曾神遊到此,與我敘談。十九年光陰,彈指即至,火弟如何這等熱情?我此時原神本能出見你們,無如師命難違。自從大師伯與掌教師尊走後,有時妖邪來此擾鬧。上月耿鯤竟想毀損三仙故居,為封洞禁法所傷。近來方始安靜一點。此間已非善地,你們法力尚差,遇上厲害一點的便對付不了,我又不能相助,還是快些走吧。」
孫南以前原在東海住過,意欲去往三仙洞府稍微查看,就便將當地所產的五色靈芝帶幾株去。心想笑和尚曾說當地近日已較安靜,這一會兒工夫,當不致有什麼事故。尉遲火素來膽大,又在旁一慫恿,便同前往。哪知事情真巧。剛一到達,見仙府後面昔年諸葛警我、黃玄極二人所開闢的一片芝圃,雖然無人經管,照樣繁茂,各色靈芝,燦若錦雲,老遠便聞到一股香氣。暗忖:「諸葛師兄曾說,這裡共有五千株靈芝仙草,開府之時,已經移去大半。所余雖非天府名葩,也是以前海外採藥物色來的異種,為防妖人毀損,曾用禁法掩蔽。並告自己,以後尋到洞府,如須以此點綴,不妨親往移植。現在生長如此繁盛,老遠便能看見,莫非禁制被人破去不成?」想到這裡,已同飛落。孫南方囑尉遲火留意,忽聽身後女子笑聲。二人忙即回顧,面前站定一個黃衣宮裝的女子,肩上扛著一柄花鋤,上面挑著一個六角淺底花籃,已然采有兩株靈芝,正由芝叢中緩步走來。尉遲火素來不喜歡女子,見是生人,又因禁制被人破去,不由有氣。開口便問:「你是哪裡來的?為何盜我靈芝?」孫南見這女子滿身珠光寶氣,不是妖邪一流,惟恐冒失惹事,不等說完,搶前插口問道:「道友何來?可能見告麼?」女子先聽對方口出不遜,本有怒意,柳眉微揚,說得「丑鬼」二字,又聽孫南之言,忽改笑容,答道:「家師乃三湘貧女,家師祖是冷雲仙子。我名魏瑤芝,平生最愛種植靈芝,異種收羅,不下千種。前聽人言,你們凝碧崖頗有珍品,無奈雙方情意不投,不便往取。昨日才聽一道友說起三仙故居後面有一芝圃,但有法力封禁,並還傳我破法。我想你們凝碧仙府瑤草奇花甚多,這裡已經棄置,理應公諸同好,為此趕來,破禁入內。哪知傳言太過,佳品無多,只幾種差強人意,我已早有。本不想要,因先和那道友打賭,如不採回兩株,必定道我怕事。其實並不稀罕,如不願意,還你如何?」孫南一聽,對方竟是余媧門下,想起開府鬥法情形,心中一驚,知道難惹,不願為此小事結怨。暗止尉遲火不令開口,從容笑道:「這片芝圃,乃我師兄所辟,曾費不少心力。因自移居峨眉以後,時有左道妖邪來此侵擾,恐其毀損可惜,方用禁法掩護。道友如喜移植,只管將去便了。」魏瑤芝一雙媚目註定孫南面上,聽完笑道:「你這人甚好,不似你這同伴無故開口傷人。你就住在此地麼?」孫南不知對方一見鍾情,雖不忿她辭色狂傲,總想省事,平生不慣說謊,勉強答道:「我二人奉命行道,尚無一定住所。」魏瑤芝又問:「現在何處行道?」尉遲火見她絮聒不休,早已不耐,忍不住說道:「我二人回昆明去,與你什麼相干?」魏瑤芝朝孫南瞟了一眼,笑說:「你這人怎不誠實?你那禁制只被我法寶鎮住,仍可復原,免得日後被人毀損,你卻怪我。行再相見,我去了。」說罷,將手一招,一片銀光閃過,人便破空飛去。再看禁法,果是原樣。
尉遲火氣忿忿方要開口,孫南道:「諸葛師兄雖因以後同門弟兄姊妹許要移植靈芝,所下禁制雖不厲害,終是太清仙法。此女竟能用法寶將它暫時鎮住,不令發出威力,從容來去,你我豈是敵手?何況余媧師徒最是驕橫,法力又高,本有嫌怨,與她門下再一爭執,立即會生出不少事故,何苦惹她,反正不是妖邪一流,讓她一點也無妨害。我們采上幾株走吧。」二人隨把靈芝采了四株,便即回山。
又過些日,二人照例同出同進,每次出外,必將洞門禁閉。這日孫南想起滇池小菱洲有一家漁民為水蛇所傷,經自己治癒以後,因那漁民是個孝子,人甚窮苦,欲加周濟。恰巧當地富人邢開甲人甚俠氣,昔年便與相識,曾救過他兩次性命。因知自己不受酬謝,在外行道身無分文,教規又嚴。遇到需錢之時,至多只能去往金沙江上游,淘取一點金沙,或向相熟善士募化,不許偷富濟貧,妄取不義之財。為此慨捐巨金,托代行善,每有需用,無不欣然照奉。打算向他討些銀子,與漁民送去。尉遲火靈悟較差,用功卻勤,隔夜照著師父道書修煉,覺著功候不如孫南,又不喜與俗人酬應,便沒有同去。孫南先到邢家取銀,再尋到小菱洲一問,那漁民因母老弟幼,愈後無米為炊,又值淡月,嫌當地所得不多,獨駕小舟遠出未歸。孫南憐他孝行,將銀交與乃母,還想見他一面,告以此後有事,如何尋找自己,便追了去。尋到談了一陣,又賜了兩粒祛病延年的靈丹,令他母子同服。正要走去,忽聽破空之聲甚是細微,忙運慧目仰望,一道青光正由當空飛渡,往東北斜射下去。飛行絕快,聲光一閃即隱,一望而知是個正教門下,卻又不是峨眉、青城、武當三派家數。一看下落之處,正是香蘭渚一面。暗忖:「寧一子便在那裡隱居。昔年自己偶游西南深山之中,被一妖人所困,彼時入門不久,法力太差,眼看危急,幸遇此老援救,才得無事。這次再來昆明,早欲往見,每日勤於用功,並須按時出外修積;又以這位老前輩為當今散仙中頭等人物,道法高深,人又和善,最喜提攜後進,既打算去,便須留上一半日,以便向其請教,一直無暇,遷延至今。難得今日有此閒空,何不就便拜見?」想到此,便往香蘭渚上飛去。剛剛到達,便見臨湖水榭之上,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道童,飛身迎出,自稱姓蔣名翊,問知來意以後,延往水榭落座。說他前生乃寧一子門人,近始轉劫,重返師門。師父昨日去往海外訪友,不久還往休寧島去赴群仙盛會,歸期尚遠。孤身留守,甚為寂寞,難得雙方相隔甚近,如不見棄,以後可以常共往還。孫南因雙方師門交厚,蔣翊年紀雖輕,適見青光功力頗深,人又天真至誠,所居相隔又近,交此同道好友,自是合意。兩下里越談越投機,便成莫逆之交。蔣翊又往洞中取些酒果出來款待,意欲留他盤桓幾日再走。孫南答說:「現奉師命,修積內外功行,每日均有常課。並且尉遲師弟尚在等候,時久不歸,必多懸念。今日暫且告別,稍暇當與尉遲師弟同來拜訪,再圖良晤。」
孫南臨行,蔣翊忽取出一片上畫符籙的青竹葉遞與他,說道:「小弟前生,偶往熊耳山採藥,路遇枯竹老人神遊中土,轉世三十六年剛剛期滿,在彼坐化。因有一對頭開他玩笑,此老性情古怪,素不求人相助,我事前恰遇高人指教,為他效了一點小勞。等他坐化以後,我正要走,此老元神突然出現,命我再隔一甲子,記准那天月日時刻,不論人在何處,往西南方飛尋過去,一面三呼枯竹老人,便可相遇。說完不見。今早忽然想起此事,便照所說尋去。飛出好幾百里,經過好幾座山頭,均不似修道隱居之所,前行又無一定地方,心中不耐,姑且喚他名號。剛一出口,遁光便被人吸住下降,落向山頭。同時面前一片青光閃過,現出一位手執竹枝的美少年。我知那竹枝便是此老記號,連忙朝他禮拜。他說我今生必有成就,誇獎了幾句,送我一粒青靈丹和幾片竹葉。那丹可抵一甲子功力,我已服下。這竹葉乃他自煉靈符,專能抵禦邪法,保衛真靈,用以防身,再好沒有。因為每符只用兩次,所以給了好幾片。行時曾說:『你用不了那許多,日內有人尋你,不妨轉贈一片。』我想前生道友多半道成,或已轉世,就有兩個,也不知我蹤跡,近數年內,師父又不許我離此他去,怎會有人尋我?沒料回來不久,師兄便到。久聞此老與齊師伯神交甚厚,此舉必有深意。現送師兄一片,以備不時之需。此符神妙非常,用時只須心中默念他的口訣,立生妙用,連手都不要動。無論多緊急的形勢,哪怕身被敵人擒住,不能言動,均可無害。」
孫南聞言喜謝,各訂後會而別。本定一直飛回,忽想起附近山中有片果林,好些果實俱已成熟,想就便采些回去,二人同吃。剛剛飛落,忽聽女子笑聲,甚是耳熟。回頭一看,正是前在東海所遇魏瑤芝,面帶巧笑,突在身後出現。心裡雖厭惡,卻不願得罪。略一點首,剛轉身去采果,魏瑤芝忽道:「這裡果實皆非珍品。我那海外仙果甚多,均能輕身益氣,駐顏祛老。道友洞府何處?我改日專程奉送,不比這個強得多麼?」孫南因對方道路不同,師門還有嫌怨未消,又是一個女子,不願與之結交,還未想到別的,便以婉言推謝。
其實魏瑤芝也非淫蕩女子,只為前世夙孽,一見鍾情。想起本門不禁婚嫁,除乃師於湘竹外,各位師長多是成雙配對,同修仙業,於是動了凡心。東海采芝之時,恰正有事,又不願上來便現輕狂,未及尾隨。無如身陷情網,不能自拔。魏瑤芝先還在想藉故結識,等交往些時,成了朋友,再仗自己美色柔情,引使上套。後聽人說,峨眉教規至嚴,所修均是玄門上乘道法。教主雖是夫妻合籍雙修成道,一則歷劫多生,願力宏大,非一般人所能辦到,更有長眉真人為他夫妻特煉的太元丹,依然歷盡艱難,才有今日。教規雖也不禁婚嫁,但是門下弟子除有限幾人,情孽糾纏不能解脫而外,全都志行艱苦,誓修仙業。下山時,通行左、右元兩洞火宅、嚴關,道心堅定,萬難動搖。休說使其自投,便獻身俯就,也必遭其峻拒。思量無計,只有苦纏不舍,或者有望。算計意中人必在昆明滇池左近山中修煉,事完便尋了來。魏瑤芝因孫南行蹤、洞府均極隱秘,連尋多日,不曾尋到。正在失望,疑心尉遲火所說不真,待要離去,偶往鄉鎮上訪問,無意中居然訪出孫南、尉遲火在當地舍藥救人之事,不由又活了心。每日隱身飛尋,把那一帶的山嶺搜索殆遍,終無影蹤。這日飛經香蘭渚上空,正值孫、蔣二人分別,被她發現,隱身追來。初意仍想結為同道之友,循序漸進。不料對方毫不領情,辭色雖頗謙和,心意卻是堅拒,連所居洞府均不肯明言。疑是心意被人看破,不由惱羞成怒。始而責問,說孫南不受抬舉。後來情不自禁,公然直吐心意。孫南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又忿她無恥,於是由口角變為動武。孫南自非其敵,總算魏瑤芝情痴熱愛,不願傷他。又因此舉太沒臉面,防被別人撞見,想逼他逃回洞去,再行迫使降服。已經困住,又故意放他一條逃路。
孫南不知是計,正想施展蔣翊所贈靈符,忽見有了逃路,立駕遁光逃去。起初也防備引鬼上門,及至飛出不遠,回顧敵人漸遠,已不再追,只當飛行不快,沒有追來。雙方相持已過了一夜,出來時久,惟恐尉遲火懸心,便往迴路飛去。眼看碧雞山洞府快要飛近,忽聽身後笑罵之聲。孫南回顧敵人突然現身追來,心中大驚。意欲趕緊回洞,用本門禁制將洞封閉,見了尉遲火再商議應付。剛一入洞,敵人也跟蹤趕到,連禁法也不及施為。可是敵人也未十分相逼,一直追到後洞。尉遲火聞聲迎出,相助應敵。雙方動手不久,便被魏瑤芝追入室中困住,立逼降順,結為夫婦。一任二人辱罵,置若罔聞,一面用新學來的左道中攝心迷神之法誘惑。這時二人全被困禁室內,雖仗飛劍、法寶防身,對方又無別的惡意,未受甚苦,心中自是惶急。尉遲火還好一點,孫南因被對方看中,邪法厲害,心中幾受迷惑。幸而身帶靈符,剛覺心神搖動,不能自制,立即施為,隨有一片極淡的青光冷氣籠罩全身,神志立時清明。便用傳聲告知尉遲火,各自鎮攝心神,索性坐向榻上,按照本門心法運用玄功,免為所算。只要道心不受搖動,外有法寶、飛劍防護,決可無害,暫時不去理她。枯竹老人遇事前知,仙機莫測,轉贈此符,分明早已前知,也許還有救援,且相持些時,再作計較。尉遲火性暴,偏不聽話,喝罵不已,又想運用傳聲法牌向同門求救。孫南因那法牌只能用一次,自己前途還有大難,不舍輕用;又看出敵人志在求偶,雖然淫賤無恥,並無害人之意;並且法寶、飛劍足能防身,除被困外,並無他慮,何苦為此用去?便止住尉遲火,不令發出求救信號。
正相持間,忽聽洞外有一女子呼喚主人出見,正是朱文來到。尉遲火剛一應聲,魏瑤芝深知峨眉門下頗多能者,惟恐來人作梗,一面行法,連二人語聲一同隔斷;一面施展法寶太白神針,出洞查看。不料朱文機警,動作神速,預先避開,跟蹤飛入,既巧且快。魏瑤芝幾被神雷炸死,身負重傷逃去。可是那洞府也被炸碎,連洞頂所懸照亮的寶珠也一起葬送,全洞石室十九崩塌,無法再住。仇恨已成,早晚有人尋來,決非對手。略一商量,便將上下洞穴裂口一齊行法堵塞,同飛往香蘭渚,與蔣翊相見,告以前事。蔣翊答說:「今日開讀師父所留柬帖,曾說此事因果。並令告訴三位:余媧素日自負,前番峨眉受挫,在未找回顏面以前,決不致親自出頭與後輩們作對。於湘竹雖不好惹,又有傷她愛徒之恨,尋仇當所不免。但是此女身具畸形,四肢不全,天性乖張強做,又喜奉承,時受許飛娘等妖婦蠱惑,多行不義,終於自誤,法力雖高,到時也可解救。倒是兩年之後,另有一場魔難關係孫南成敗,必須留意。最好在莽蒼山尋一洞府隱居,行道之外,多用基本功夫,務令道心定力格外堅強,到時才可勉強應付。」孫南向空拜謝之後,朱文作別先走。孫南、尉遲火在香蘭渚與蔣翊聚了數日,方始辭別。蔣翊笑道:「照師父留示,那魏瑤芝與孫師兄原是夙孽,她那同黨曾往山中代為尋仇,二位師兄在此數日,已經錯過。此女已被乃師帶往海外養傷,大約兩年之內不會尋你。過了兩年,你便有人相助,不怕她師徒了。」二人自是感謝,各定後會之期,同往莽蒼山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