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2024-10-03 21:19:15
作者: 於卓
趙源最近一次見到寧妮是上星期二,在佳德集團的一個場子上。
民營企業佳德集團,那天在開發區搞佳德匯展中心奠基儀式,上江市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都去捧場了。
在中午的酒宴上,余啟值、苗蓮芬、武雙、徐正和趙源等人,圍坐在寬大的主賓桌上。在這一桌重量級人物中,副局級身價的趙源,做官的資歷最淺,年紀也最輕。然而從體態上看,趙源比桌上的其他人,就顯得輕盈多了,接近一米八零的身段,折在椅子上,既不死板,也不臃腫,轉頭扭身自如,呼吸順暢。
在趙源這張陀螺儀形狀的臉上,那個鼻子,無疑是五官中最具代表性的器官,鼻骨挺拔,稜角分明,坡面輪廓清晰,鼻孔洞的圓周邊,稍稍有些迴旋,肉質細膩,其里蜿蜒的毛細血管隨著光源移動,越發顯得清晰,像是繡在肉層里的細金屬絲條,總之他的這個鼻子,為他這張臉營造出了可品不可言的味道。
別看趙源從京城下來才半年時間,可他此前的副部長秘書背景卻是值得上江市的領導們玩味。他們打量趙源的視角,跟能源局裡大小領導的看法是有差異的。趙源的仕途潛力,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尤其被市長苗蓮芬看好。她意識到,只要趙源在能源局這一畝三分地上種出果實來,日後好歹往起一躍,就能殺出一個回馬槍,重返北京高就,到時要是勢頭過猛,大環境也看好,他再拔腰杆往上摸摸高,到頭來能夠到哪個顯眼位置,能源局的領導們怕是踩在梯子尖上也看不出名堂。
官場論輩,座次排位,那天在佳德的酒宴上,趙源本來沒挨著苗蓮芬坐,後來好動的人開始串場,苗蓮芬一眼瞧見趙源身邊有了空位,就端著酒杯過去填了空缺,跟趙源近距離交流。
苗蓮芬剛說了幾句話,就給過來的兩個外國人打斷了。
兩個外國人,手裡都托著高腳杯,杯里盪著淺淺一層紅酒。
身上散發著濃郁香氣的女老外,個子蠻高,胸挺拔,一身蛋黃色職業裝,短髮打著小卷,好似被風吹散的一把金色麥芒;在毛茸茸的睫毛下,一對藍眼球里釋放出來的異國情調,撞到你身上,不是一點一束,而是把你全面覆蓋,極具磁力,迎擊這樣的目光,一般男人不心慌意亂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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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在女老外身旁的男老外,魁梧得像個業餘拳擊手,一身黑色西裝,扎條紅地碎花領帶,棕色頭發生機勃勃,寬大的額頭上,走著兩條不算明顯的抬頭紋,藍眼珠上浮游著一層飄忽不定色彩,像是剛剛被一部愛情大片衝擊過,大鼻子稜角清晰生動,肚子挺得很有成就感,像是今天佳德這個酒宴的主題與他有著百分之百的關係,派頭拿得叫人眼暈。
一看這兩個外國人的目光,苗蓮芬就明白了,這二位是衝著趙源來的。
趙源用流利的英語跟外國女人打了招呼,對方則用漢語問候。
握手,英語,貼面,漢語,兩種語言和兩種禮節被趙源和這個女老外調和出了幽默的味道,在一旁充當看客的苗蓮芬,不知不覺中,臉上也流露出心裡的愉快。
寧妮把她身旁的男人,介紹給了趙源。
這位叫鮑克勤的男士,打美國來,現受聘於佳德集團,名份是總裁技術研發顧問。儘管美國人不會說漢語,但他笑容里友好的涵義是不用寧妮翻譯的。
在桌子的另一邊,余啟值和徐正正在鬧酒。在這兩個人的嚷嚷聲里,趙源偶爾還能聽到武雙的笑聲。
宴會廳里的酒味和煙氣把桔黃色燈光散射出來的柔性污染了,廳里的空氣也不怎麼好。
趙源趁苗蓮芬臉上的笑容還沒起皺的時候,見機行事,一扭舌頭,就把這兩個外國人介紹給了她。此時苗市長的心思,沒在這兩個外國人身上,使過場面上的常用禮儀,她就收回了臉上毫無主題的笑容。
這之後不久,東能油品銷售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畢慶明、副總經理郭田、財務總管江小洋,腳跟腳來到主賓桌,給市局兩家領導敬酒。
江小洋是苗蓮芬的表妹,她倆的這層親戚關係,趙源早就知道了。
應酬過幾張酒氣熏人的嘴,苗蓮芬用一個眼神把江小洋招呼到身邊,拉住她的手,衝著剛把目光移過來的趙源說,趙書記,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表妹江小洋,你的員工。
握過手,江小洋大大方方把名片遞過來,趙源恭恭敬敬伸出手,拿些不疼不癢的話拉關係,並沒有回贈一張名片的意思。而江小洋也不索要,笑吟吟說,我見過你,趙書記,在咱們的能源電視節目裡。
趙源說,噢……
江小洋瞟了一眼苗蓮芬,聽我表姐說,趙書記的橋牌,打得很專業,國家一隊主力的水平。
趙源擺了一下手,笑道,手藝一般,還沒打過國際比賽。
江小洋噗哧一聲樂了。
趙源來到上江後,只跟苗蓮芬打過一次橋牌。
苗蓮芬噘著嘴說,喲,趙書記,你這未免太謙虛了吧?
趙源看著苗蓮芬,話有連環地說,苗市長,其實我這個人,可玩性較差,屬於等著更新換代那種類型。
江小洋挑著眼皮,瞅瞅苗蓮芬,瞧瞧趙源,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苗蓮芬那多少帶點解放思想的目光停在了趙源的臉上,而她的右手,卻在趙源視線不及的地方,拽了一下江小洋的袖口,笑道,趙書記,我這個表妹,可是個能幹的女人,今後你要是再重點培養培養,她就能為你們能源局做出事半功倍的貢獻!
這種場合,這種推銷話,雖說趙源早已司空見慣,可面對苗市長,他也不能不在嘴上當回事,於是只好踩著椅子登桌子,就高爬高,連連說,能看出來,能看出來啊苗市長。
江小洋客氣了幾句,眼神就開始溜號了,苗蓮芬的臉色有點掃興,幾分埋怨的目光往那邊一挑,就落到了表妹眼神停靠的地方——那裡是一張掛著酒色的方臉,市委書記余啟值的方臉。
苗蓮芬的兩條眉毛,不由得擰緊了。
打發走東能這一撥人,苗蓮芬的情緒還沒回位,失神的目光在趙源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子方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就拿微笑敷衍了一下,端起酒杯說,趙書記,這麼好的酒,這麼值得高興的場面,不想再喝點?
趙源的目光,正在別的桌上轉動,耳朵眼被苗蓮芬的話一掏,身子本能顫動了一下。趙源回過神,去淨臉上的雜色,觸摸酒杯的手看上去有些遲疑,就跟手腕那兒血栓住了似的。
苗蓮芬收腹,提了一口氣,盯著趙源的酒杯低聲說,能喝多少,喝多少,就是個意思,趙書記。
我要是有你苗市長的酒量,走到哪都不怵頭了。趙源笑道,端起酒杯。
趙書記的酒量,地球人可是都知道啊!苗蓮芬說,眉毛往上揚著,兩個嘴角繃著,在她的這個說來就來的小造型里,瀰漫著一股中年女人適可而止的那種嬌媚氣。
趙源過去還從沒見苗市長這麼作秀,眼神情不自禁忽閃了一下。
往下,趙源借高興找快樂的口吻說,噢,那就剩下我一個人不知道嘍!
苗市長仰臉一笑,兩條精心修整出來的彎眉,這時就幾許靈性地配合著臉頰上善變的表情,兩片被紅酒浸潤著的紅唇,這當兒動與不動都給人一種靈敏綿軟的感覺,很能分散人的注意力。
趙源發覺,今天的苗蓮芬,情緒確實有些異樣,怕是借點小酒,刻意把自己搞得很有女人味兒,處處給人留下回味的空間。
苗蓮芬問趙源,能源局這會兒正在進行的買斷工齡工作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上江市民可是把能源局的這個大舉動,當成了上江市近期的熱點話題推銷。
趙源沒料到她會在這種地方,問這個眼下讓能源局大小領導都無法輕鬆的話題,就故意愁著臉說,千頭萬緒啊,苗市長,至今還沒有走出摸底階段。
苗蓮芬點點頭,抿了一下嘴唇,聽說,一年工齡,差不多能賣六千塊錢。
要是有這個好事,那我也買斷了。趙源說,望著苗蓮芬。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趙書記。苗蓮芬道,臉上浮出了哭窮的表情,就算你們能源局真有揭不開鍋那一天,到時隨便倒點兒瓶底油,也足以把我們上江市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滋潤一遍,我說趙書記,我這話,不過分吧?
苗市長的哈哈,打得很機智,趙源一時語塞。
今天的能源局,減肥減得差不多了,指令性工程越來越沒影,那些施工單位不得不國內國外兩個市場去找飯吃,一線工人拼死拼活掙來的錢,局裡花著花著就手軟了,原因是回頭一看,吃閒飯的人多啊,要福利的手擋不開啊,成捲成堆的歷史遺留問題辦起來都得嘩嘩地數票子,干吆喝,這年頭是啥事也解決不了,正在進行中的工齡買斷,就是想把一批富餘職工打發回家,讓他們從根上與企業脫鉤。
要說這會兒能源局的日子好不好過,從局人和市人的生存情緒上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早先能源人在市人面前,擺個屁大的譜,臉上也能擠出大闊老的牛氣勁,歪瓜裂棗兔子嘴,或是一身毛病的能源男人,面對市里姿色出眾的姑娘,往往是使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人家的青春勾到被窩裡來受用。
而現在可好,局勢大逆轉,當初滿心歡喜嫁過來的上江姑娘,如今雖說大都成了中學生的母親,可是說翻臉就翻臉,硬著青春不再的面孔,在那些再也風光不起來的能源男人身上找她們的青春後帳,離婚變得簡單易行,一背身,一開門,一甩腿,一個家庭就在無聲無息中垮塌了,過去的一切,隨之拉倒!這部分離去的女人,在她們人生的中年時節,義無反顧地把命運格式化了。
趙源見苗市長目光還停在他臉上找事,確切地說,找的是買斷工齡的相關信息,於是就找了一個消遣的話題打岔,開口道,苗市長,前些時候,你們市里流傳一個段子,不知苗市長聽說了沒有?講的是一個雙目失明的老太太,有一天對她那至今還在看能源男人臉色過日子的女兒說,香港回歸了,澳門也插上了五星紅旗,敢問閨女你,啥時候回來尋根呢?
苗市長一笑,正要開口,佳德集團楊董事長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紅潤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