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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18:09
作者: 唐達天
沼氣修成後,紅沙窩村從此告別了千百年來燒驢糞蛋的歷史,也徹底解決了燃料嚴重不足的困擾。紅沙窩村一下有了名,縣上市上的領導下來視察,總要到紅沙窩村來看看沼氣灶,於是電視上,報紙上也做了大量報導,石頭的鏡頭和名字也就出現在了電視和報紙上。科委的周主任十分高興,每次來到紅沙窩村,好像來到了自己的家,到東家打一下沼氣灶,到西家看看沼氣池。因為他的這一舉措,深深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表揚,說他們把好鋼用在了刀刃上,為農民辦了一件看得見摸得著的好事。周主任高興,是為他的政績高興,紅沙窩村的人更高興,是為他們真正得到了實惠而高興。紅沙窩村的人每每談起,都說這是石頭的功勞,要不是石頭東跑西跑的爭取來資金,這樣的生活怕是到了猴年馬月都實現不了。
村子有了名,村支書石頭也由此被上面的領導所認識,縣上要組織一個考察團去江蘇華西村學習,縣上就把石頭列入到了考察團。石頭高興得不得了,這無疑是個學習的機會,也是一個結識朋友的機會。自從部隊上復員回來後,石頭再沒有機會外出過,他特別需要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學一點別的地方的先進經驗。石頭來到華西村,感觸很深,那華西村,哪裡是個村?要比我們的鎮番縣還闊氣,村民們都拿工資,比鎮番縣上的幹部還拿得高。村裡有醫院,有學校,有幼兒園,有託兒所,城裡有的,他們都有,城裡沒有的,他們也有。村民們都住上了統一的樓房,村子裡早就不種地了,都在工廠里上班。華西村一年的收入就能達到幾個億。華西村是中國農村的神話,那裡的農民也就成了中國廣大農民的代表。石頭回來後,立即召開了村支部會議,把這次參觀學習的感受講給了大家。大家聽了,起初都不相信,這簡直像傳說,現在哪有這樣好的農村?後來在石頭的一再解釋下才相信了,相信了都又感嘆,我們紅沙窩啥時候能趕上華西村的一個邊兒就好了。
要趕上華西村的一個邊兒,就得向他們學習。學習能使人進步,學習也能使村子發展。華西村的步伐邁得太快了,他們跟不上趟,跟不上趟,就學別的先進村。有的村成立了合作社,專門經營蔬菜的生產、銷售。有的地方勞動力剩餘,村里就組織起合作社,專門種地,再把強壯的勞動力組織起來外出打工。石頭向大家說這些話的目的絕不是讓大家圖個好奇,而是讓紅沙窩村找准一個學習目標,儘快地富起來。石頭列舉了種種新的生產方式,又分析了當地的具體情況,最後才把落腳點落到了紅沙窩村。紅沙窩村能不能也組織一個合作社,土地由專人種,把剩餘勞動力轉移到城市去打工?
石頭的話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紅沙窩村一下炸開了。有的人覺得這個思路好,現在人多地少,都纏到地上,不種不行,種吧,地太少,收入也少,如果搞個合作社,就把地交給合作社種,強壯勞力還可以騰出來到外面去打工。也有的人說,分田承包幹了多少年,人心散了,再搞合作社,人們不習慣,人心也聚不攏。
在大家的一片議論聲中,感觸最深的還是老奎。聽著石頭參觀華西村的深切感受,他就不覺想起了三十年前他從大寨參觀學習回來的情景,那個時候的榜樣就是吃苦耐勞的精神,而現在的榜樣是如何更新觀念。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學習楷模,也有一個時代的特徵,隨著時代的發展,代表時代特徵的榜樣也就應時產生了。是的,在三十年前農業學大寨的時候,他沒有想到,誰也無法想到,在三十後的今天,出現了一個華西村,一個充滿勃勃生機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其實,過去學習的目的,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大家真正過上好日子嗎?任何時代任何時候,不能沒有了學習的榜樣,有了榜樣,就有了前進的目標,就有了奮鬥的方向。
老奎思前想後,感慨萬端,覺得社會的發展真是太快了,幾代人的夢想,雖沒有在他們身上實現,沒有在紅沙窩村實現,但是,總歸有人實現了,在有的地方實現了。能夠實現的夢想,就不是空想,是可以達到的理想。石頭提出來要搞個合作社,這思路很好。很顯然,這次搞的合作社,與五十年前他們搞的合作社絕對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在經過了幾十年的實踐和摸索後,有了一種新的意義。既然現在政策也放得這麼開,既然有這方面成功的典型,又有利於農民,就可以放開搞。他雖然老了,不能像當年那樣帶領著大伙兒轟轟隆隆地幹了,但是,他還可以為紅沙窩村的發展出謀劃策。他的骨子裡,依然對紅沙窩村充滿了信心,也充滿了美好的嚮往。他知道,他們這一代人不能實現的夢想,在石頭這一代人身上肯定會實現的,這只是一個時間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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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多日來反反覆覆的討論,大家一真認為,這幾年,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與其給別人打工,還不如組織起一個團體,自己給自己打工。別的活不會幹,搞工程受苦的活兒還能難倒咱?村里終於商定要集體貸點款,採購一些基礎設備,搞一個工程隊,由鎖陽挑頭來干。鎖陽一直在鎮裡的工程隊干,早就有了這方面的經驗,也完全可以挑起這個頭來。石頭則挑頭組成了合作社,專門從事農業生產。這樣一來,到外面幹活去的,就把地交給合作社,由合作社統一種,至於種什麼,怎麼種,完全由合作社說了算,到年底,向土地主人每畝地返回一百元錢。這叫做兩條戰線兩不誤,工程隊的人,可以安安心心的搞工程,合作社的人,也有了足夠的地種。
石頭去年種的是美國紅辣椒,收入很可觀,合作社組成後,他打算再種一季子紅辣椒。其實,現在種地也有學問,也得有市場意識,如果盲目的跟風,種不好就會跟上賠了。
大前年的西瓜走俏,一上市就能賣個好價。等到西瓜大面積上市了,價格也比往年高。有人一算帳,種西瓜要比種籽瓜划得來,幾乎一窩蜂的種成了西瓜。農民不會算大帳,小帳比誰都算得精,哪個產品能嫌錢,嫌多少,人人心裡都有一本帳,只要能嫌錢,都要一窩蜂地跟了種。這樣一來,往往是今年好銷的,到明年誰都種,結果就供大於求,銷不出去了。石頭卻改種了美國紅辣椒。石頭在改種辣椒之前,還向大家說過,今年的紅辣椒有市場,種了只管掙,不會賠的。但是,大家不敢盲目,只種有過效益的西瓜。到頭來,辣椒價格好,銷路也廣。而西瓜卻供大於求,銷不出去,種得越多,賠得越多。有的人用小四輪拉到了周邊的幾個城市去賣,一進城,看到的都是瓜車,一問價格,一斤瓜賣兩毛錢都沒人要。所有的單位,都用瓜來搞福利,城裡人幾乎家家都堆滿了瓜,吃不完,誰會上街去買?賣瓜的就只好把車停在背道上,候著熬著,晚上也不回去,就在車上湊合著過夜,熬上幾天,有的賣了,就開著空車再去拉,有的沒賣掉,捺不住性子,就氣得說,賣不掉我不賣了,乾脆拉回去餵豬餵羊算了。那些鏡頭,都被電視台的記者錄了像,在電視上放了出來,縣上的領導,鄉鎮領導都急了,要求農戶不要跟風,不要盲目生產。上面說的不要跟風,但是,不跟風又怎麼辦?他們真是站著說話腰不疼,他們又不明確地給我們講明種什麼,又不給我們包銷,不讓我們跟市場走要去跟誰?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在後悔當初沒有聽石頭的,跟了他種美國紅辣椒多好呀,於是就想著到下一年一定要看石頭的,石頭種啥就種啥。
入春後,村人一看石頭的合作社都種了紅辣椒,大家都跟了種。石頭也不保守,就給大家提供了種子,還講授了種植方法。這種植方法,和傳統的種植方法完全不一樣。種植前,必須先打起一條條的土稜子,然後在土稜子護上塑料薄膜,種植時,在塑料薄膜上戳一個洞,把籽種進去就行了。這樣可以保溫,也可保濕,有利於辣椒的早熟與生長。到了夏天,辣椒成熟時,遠遠地看去,整個紅沙窩,就成了祖國山河一片紅。
其實,這美國紅辣椒的信息還是富生提供給石頭的。胡富生是從網上看到美國的紅辣椒銷路好,價格高,銷路廣,便讓他們種。別人不敢盲目種,只有石頭率先種了。沒想一上市,果真賣了好價,而且都遠銷到了外省。今年,紅沙窩村一下跟風。辣椒是豐收了,大家的擔心也隨之而來了,這麼多的美國紅辣椒,好銷不好銷,價格怎麼樣?富生說,請大家別擔心,網上早有訂貨的,你們有多少,我給你們銷多少,保證銷出去就是了。
大家聽不懂富生所說的網上是個什麼意思,只知道富生是個文化人,富生說行一定能行。富生大學畢業後,本是分到了省農科院,他卻放棄了,主動要求回到了他的家鄉鎮番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都有自己的追求,他的這種特殊出身,決定了他的理想和追求與他人不同。大學快畢業時,他才從舅舅石頭那裡聽到了他父親的死因。他的心一陣刺痛。父親的死,使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了生命傳承中的自私與博大,父親的卑微與崇高,人格的渺小與偉大,生存的可憐與無奈。父親是悲哀的,也是渺小的,但是,從父親的身上,卻折射出了人性的偉大,他第一次深刻的領悟到了貧窮對人性的扭曲,對人格的傷害。如果不是因為貧窮,父親就不可能去背煤。如果不去背煤,也不會得上矽肺病,如果不是懷了那種病,父親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他的學費。這是多麼昂貴的代價,這又是多麼令人痛心疾首的現實!父親的悲劇,何嘗不是紅沙窩村的悲劇?何嘗又不是許多生活在貧窮中的中國農民的悲劇?他無力改變家鄉的貧窮落後,但是,他卻絕不放棄盡他的一份綿薄之力。就這樣,他義無反顧地來到了鎮番縣,想儘自己學到知識,來改變家鄉的落後面貌。也想盡一個兒子的孝心和責任,照顧他那不會說話的媽媽。妹妹大了,高中畢業後,回到了家裡來勞動。但是女孩子,畢竟是要出嫁的,作為兒子,他必須要承擔起一個兒子所要承擔的責任。他沒有選擇。其實,沒有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分到縣農科所後,他很快就創辦了一份《農副產品信息導報》,將搜集整理的農作物培育,耕作,以及農副產品的生產和銷售信息刊載在上面,印發到了各個鄉鎮,為農民決策起了不少指導作用。美國的紅辣椒栽培技術以及供銷信息就是由他提供給農民的,去年種植的人,都嘗到了甜頭,一下也提高了縣農科所的聲望。看到了由他提供的信息帶來的效益,他自然高興,但是,一看到大片大片被撂荒的土地,他的心情又十分沉重。日益嚴重的荒漠化,使他對腳下的這片土地產生了深深的憂慮。過度的開荒,瘋狂的土地掠奪,導致的後果已經凸現了出來,但是,遺憾的是,還沒有被人們所認識。科學技術。現代化的設備推動了生產力,增強了改造自然的能力,但是,高超的打井技術運用,使人們一味地從地下掘取水資源,卻不知道這是水資源的透支,更不知將來枯竭了怎麼辦。人們只看到暫時的效益與利益,卻毫不顧忌長遠和將來。這種行為本身,造成了對自然生態極大的傷害,打破了自然界的和諧與平衡。自然反過來又要報復人類。雖然這種報復現在還不太明顯,還比較含蓄,但是,已經露出了端倪。當我們認識到了這一點後,必須要用科學的態度來對待自然,絕不能再盲目的加之破壞。必要時,要政府下令,關閉一些深井,廢棄一些荒地,以求生態平衡。他將這些思考,融進了一篇題為《不可忽視的荒漠化》的文章中,發在了《農副產品信息導報》上。他渴望能夠得到上級領導的重視,要扼制土地和水資源的開發。可是,他的這一理論性很強的文章不但沒有產生什麼社會反響和領導層的足夠重視,反而有人竟然指責這是痴人說夢!投了那麼大的資金,開荒打井,還沒有收到回報,卻要廢棄荒地,關閉深井,這不是說笑話麼?
無可奈何之下,他給了涼州市的開順哥寫了一封長信,付上了這份導報。希望通過他能讓書記市長看看,能夠引起他們的重視。很快,他就收到了張開順的來信。信是這樣寫的——富生:
好!來信及《不可忽視的荒漠化》認真看了,那是一篇頗有見地的好文章,我深有感觸。每次回家,當看到長湖、東柴灣都被開成了荒地,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那是我們紅沙窩村的屏障呀,失去了它,會不會造成生態失衡?說實在的,我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還找不出更有說服力的論據來證明這樣做的不可取。感謝你,讓我獲取了這方面的知識,也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我已向市政府政研窒的《政策研究》做了推薦,他們也認為這是一篇好文章,決定要在下期刊發,一旦刊發了,市領導都會看到,這樣比我拿給他們看效果更好,還免去了瓜田李下之嫌。
很想你,有空上涼州來,咱們好好聊聊。
祝工作愉快!
友:開順
看了這封熱情洋溢的信,他感到非常高興,他的認識,總算得到了別人的贊同,這是他所期盼的,也是他渴望的。他並不是想以此出什麼名,他只是不忍再看那片生於他養於他的土地發出痛苦的呻吟。後來,他上涼州去開會,抽空拜訪了一次開順。兩人相見,真是掏心掏肺,無話不談。這兩個從紅沙窩走出來的大學生,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由於年齡上的差距,不可能成為很要好的朋友,當他們學有所成,離開了家鄉,再相聚,彼此的知識水平,思想見解都達到了另一個層面,自然是親上加親。他們談到了他們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談到了鎖陽、酸胖,又談到了楊天旺。開順說,你知道天旺哥的消息麼?富生就講了天旺與他爹、酸胖在祁邊山煤窯背煤的事,後來他爹出事了,酸胖回來了,天旺去了廣東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開順聽了,一陣感嘆,自然又想起了他們上學的路上,也想起了他的姐姐,如果沒有那場天災人禍,天旺就是他的姐夫。許久才說,天旺是一個有個性的人。富生說,開順哥,我上大學期間,曾經收到過四筆匯款。因為匯款單上沒有寄款人的地址和姓名,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寄出的。那時候,我非常窘迫,每天只吃稀飯饅頭,菜都吃不起。那筆匯款的確幫了我很大的忙。我非常感動,心想我一定要找到他,找到這位好心的人,即使我暫時無力回報,也要知道他是誰,等將來有能力了,一定要加倍的來報答他。我從郵戳上看出是來自廣東的,想來想去,我在廣東沒有一個熟人和親戚,懷疑肯定是天旺哥給我寄的。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他為什麼給我寄錢,為什麼又不留姓名?開順噓了一口氣說,竟有這事?那多半就是天旺哥了。也許,他與你爹一塊兒背過煤,你爹出了事,他活下來了,覺得有義務幫幫你。富生說,我猜想,是不是我爹在臨終前給他說過什麼,他為了一個承諾,一個信譽,才堅持這麼做。後來考慮也不是。無論怎樣,我想要給他去封信,表示一下起碼的謝意。可是又不知他的地址,後來上他家,想從他給他家的來信中獲得地址,可是,他給家裡的來信,也從不寫詳細地址,信封上只寫內詳,而信的內容中,也不說他在哪個單位。這真是一個謎,讓人想不透。開順聽了,慨嘆再三,才說,既然他不給你留姓名,他就沒有想到讓你感謝他。既然他也不給家裡留地址,他自有他的道理。富生知道天旺是因為葉葉姐的事而出走了,怕說多了引起開順的傷感,想起奎叔來涼州在他這裡住,就掉轉話頭說,大叔到這裡習慣不習慣,他身體還好麼?天順說,身體還可以,他就是在這兒住不習慣,急著要回去。你晚上別去吃會議餐了,乾脆到我家來,一來認認門,二來,我爹也在,跟他聊聊,他實在要走,就等你會議結束了,隨你一塊兒回去算了。富生聽了,也不推辭,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老奎是入冬上來的,上來呆了半個月,就急得實在不行了,想回去。在沙窩窩裡習慣了,突然來到這繁華的地方,不習慣,一點都不習慣。
兒子分了房子,娶了媳婦。到了冬天,地上的莊稼收拾乾淨了,兒子就來接他們,讓他們老兩口上去享兩天清福。他們兩人一塊是去不成,去了,家裡的豬呀雞呀誰伺候?老奎讓老伴兒先上去看看,老伴兒卻讓他先去轉轉。兩人推讓了一番,老伴兒說,等葉娜有了身孕,需要有人照顧時,我再上去。他覺得也是個理兒,就隨兒子上來了。
看過了兒子的新樓房,確實好,像在天堂一樣。兒媳婦對他也很孝敬,她雖然是電視上的人兒,可回了家,該做啥照樣做。看了,住了,也就放心了。一連呆了幾天,就急了。他本想給兒子幫忙乾乾活兒,可是家裡啥事也沒有可做的,辛辛苦苦忙了一輩子,突然閒了下來,還真不習慣。白天,兒子媳婦都上班去了,他一個呆在家裡,就像個犯人一樣。心裡便犯起嘀咕,兒子是想讓我享福,可這哪裡是福?分明是坐牢。兒子讓他帶了一把鑰匙,說在家裡呆著悶了,也可到外面走走,到街上遛達遛達。他就出去走,也上街去遛達過,轉來轉去,都是人,這密密麻麻的人中,沒有一個熟人。回到家裡,突然想起了金秀的家也在涼州市,想找她去喧喧,但又不知她家住哪裡。兒子回來後,他就向兒子說了。開順就說,明天我托人問問,肯定能找到她家的。
第二日,兒子果然找到了她家的地址,下午上班前,兒子就騎自行車把他送到了金秀家。金秀一看是他來了,高興得不得了,說,是哪股風兒把你老人家刮來了?老奎也高興地說,是小東風,小東風把我刮來了,看看你們城裡人是咋享福的。金秀就笑著招呼老奎坐下。她的男人四狗子已經退了休,也在家裡呆著。四狗子是個老實人,說不出多少熱情的話來,只一個勁兒地給老奎讓煙。他們的娃們也大了,出嫁的出嫁了,成家的成家了,最小的是個丫頭,在上高中。金秀一看老奎,話就來了,說,老支書,早就聽說你養了個有出息的兒子,在市政府做大事,今日見了,果真不一樣,文文靜靜的,就像個書生。羅姐好嗎?她咋沒有來?老奎說,她在家裡,還得伺候豬呀雞呀,來不了,我住上幾天就得回去了,這城裡人的清福我享不起,急得很,住不慣。金秀說,剛來就是有點急,可住上一個階段,住習慣了,還是城裡好。老奎說,雖說我呆不習慣,但城裡肯定比我們鄉里好,要不然,人咋都把頭削尖了往城裡鑽?金秀說,這倒也是。老奎說,一看你,養得白白胖胖的,頭髮一根都沒有白,真是活好了。還是你們城裡人好,好日子都讓你們過了。金秀就笑著說,一天不幹事,吃了睡,睡了吃,像豬一樣,想不變胖也不行。頭髮也白了,是染的。不染早花白了。老了,也老了。我看你還很精神的。老奎說,也不行嘍,現在不行嘍,腰來腿不來的,勞動上一天,躺下就不想動了。不像過去,上黑風口治沙,上紅崖山水庫加堤,沒白沒黑的干,哪裡知道個乏?想起年輕的時候,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心勁!誰的心勁都大,胡老大的女人,要不是太爭強好勝,能死在黑風口嗎?那時候,你也好強,夏收割麥子,領著一大幫婦女,要跟男人們爭個高低,結果真的讓你們婦女們拿了流動紅旗。一講起過去,金秀也來了興趣,高興地說,是哩,那時候人們都很單純,啥都不想,只一門心事想公家的事,只想著大幹快干社會主義。快呀,眨了一下眼,幾十年就過去了,沒咋活,我們都老了。老奎說,咋能不老呢?我們都是當爺爺奶奶的人了,咋能不老呢?金秀說,那時候,那麼窮,人的心裡卻是個勁蛋兒。按說,現在日子好過了,可人的精神頭兒卻提不起來,都想著自已的事,都打著個人的小算盤。老奎說,時代不一樣嘍,現在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不想自己的事,咋能富起來?金秀說,幾年沒有回村了,聽說變化大得很,西長湖,東柴灣,都被開成了地。村里也比過去富多了,家家戶戶還用上了沼氣灶。老奎說,變化是大,生活也比過去好多了,可就是缺水。沒有水,光靠地下的那點水,不行呀,水位一年一年的下降,等用完了,咋辦?金秀說,聽說現在的井已經打到一百多米深了?老奎說,可不是麼!井裡的水也變質了,有的井水,是苦的,人畜都不能吃。金秀說,這樣下去咋整?老奎說,咋整?沒有辦法呀。這幾年,沙塵暴也比過去多了,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颳風。土地越來越沙化了,風一來,地里就像被扒了一層皮,叫人看了寒心。金秀說,當年你拿著一個長齒鐵耙,到村口把逃荒的人擋回來,就是怕村子讓沙給吃了,治沙造林搞了幾十年,到頭來,村子還是要被沙吃了。老奎就就嘆了一口氣說,那時,不擋著不行,不擋著,沒有了人,真的叫沙給吃了。可是,如果不加節制地開發下去,也同樣會讓沙給吃了。相信上面會管的,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如果再不採取措施,紅沙窩村真的會被沙吃了……自從去過金秀家後,金秀有空了,也到老奎這裡來喧喧,老奎有了一個說話的人,也不那麼急了。每次與金秀喧謊,總要喧起過去的一些事,老奎也就越發的感慨,總是覺得這一輩子,失掉的東西太多了,想找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