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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2:21 作者: 唐達天

  新報出來了,作廢的報紙不但沒有收全,反而在金都的老百姓中爭相傳閱,其受人關注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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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事態發展的結果正如林家偉所預感的那樣,不但沒有封鎖住政協委員的意見,反而更加擴大化了,更加受老百姓的關注了。這正如古時英國皇家為了把馬鈴薯這一鮮為人知的蔬菜新品種推而廣之,言稱「此物有毒不能吃」,故意派軍隊把守,這便引起當地老百姓的注意,認為既不能吃,為何派軍隊把守,莫非皇家要獨吞?就去偷,結果很好吃,於是馬鈴薯一下了推廣開來。這就是所謂的逆反心理。

  由於收報事件的影響,「兩會」一下子升了溫,代表們委員們對此議論紛紛,有的竟然還要找市委、市政府討個說法,人大、政協的主要領導做了許多工作,才使會議勉強進行完了各項程序。

  3月30日早,政府召開閉幕大會。

  10時許,《中國××報》的兩個記者風塵僕僕的來到金都日報社,開門見山的提出要了解一下收報事件。林家偉期盼的事兒終於來臨了,但他為了保全自己,馬上給王一飛打了個傳呼。不一會兒,王一飛來電話了,林家偉告訴了事情的原委。王一飛說他馬上就回來,讓他們先等等。

  這幾天,王一飛顯然有些身心疲憊,收報事件一天不平息下來,他一天不得安寧。

  北京來的記者先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就講明了來意,說他們接到當地讀者的電話之後,認為這件事很有新聞價值,社裡決定讓他們二位來採訪,望金都報社能給予支持與配合。

  王一飛一聽,很作難地說:「這收報事件……其實也沒有啥,主要是報社把關不嚴,個別政協委員的發言不夠準確,我們沒有認真審查就登出去了,有錯必究嘛,收回報紙我覺得也沒啥。」記者甲說:「是哪一級領導下令收報的?」

  王一飛支吾了半天才說:「是市政府的領導。」

  記者甲說:「他們是什麼理由下令收報?」

  王一飛說:「具體情況你還是問市政府吧,有些事兒我也不好說,我們就是受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他們讓我們怎麼辦我們就得怎麼辦。」

  北京記者一看王一飛有難處,也不再勉強,就問了些其他的情況,比如收回來了多少份,還有多少份沒有收回來,並拿了幾份作廢的報紙和新改版的報紙,然後提出要王一飛聯繫一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準備去採訪他們。

  王一飛告訴他們現在還不好聯繫,市上領導都去參加市政協的閉幕會,要不,先請他們住下來,下午他再聯繫。

  兩位記者一聽政協會就要閉幕,就提出先到會場去看看,順便再向委員會們了解一下對收報事件有何看法。

  王一飛不好推辭,只好陪他們去了會場。

  林家偉明顯地從王一飛的臉上讀到了什麼叫無可奈何。他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按他所設置的那樣一步步的再發展,他儘量地把他的喜悅隱藏在心底,期盼著那爆炸性的一天的到來。

  中午,林家偉給陳部長通了個電話。陳部長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陳部長說:「家偉,這幾天你一定要沉住氣,有事我會找你的。」

  掛了電話,林家偉就琢磨起了陳部長這句話的含義,「要沉住氣」,指的是不要高興,不要亂發議論,不要輕易地去接觸這兩位記者,還是別的什麼意思。也許什麼意思都包括了,其中還包括了不要給他再打電話,有啥事,他會打電話的。領導的話聽起來簡單,包含的內容卻很深刻,理解領會領導的話不僅需要忠誠,更需要的是悟性與智慧。

  不日,《中國××報》的頭版上曝出的金都特大新聞。全文如下:

  金都市政府領導大發武威壓制新聞批評

  3月29日,金都市爆出《金都日報》發行人員、記者深入「兩會」及沿街收報的新聞。起因是該報當日刊發了《參政議政進言獻策振興金都共話改革》,從而惹出了麻煩。

  《參政議政進言獻策振興金都共話改革》是政協金都市第四屆委員會第二次全體委員會部分委員的發言摘要,只因委員們在發言中反映了一些問題,就政府工作和領導決策方面提了些批評意見,結果引起了市政府的個別領導不滿。

  附《參政議政進言獻策振興金都共話改革》一文(略)

  這篇談話摘要是由《金都日報》記者向濤整理,由市政協秘書長吳萬順簽發的。當日早上,金都市市長黃心剛看了報紙後大為光火,當即打電話給市政協主席汪之曰,說:「政協可以參政議政,監督政府的工作,但是,也不能以點帶面,全盤否定,或者有意的來影射什麼,報紙這樣發出去,還讓我們怎麼去工作,我這個市長還怎麼當?」汪之曰隨之召集了臨時性主席會議,就這篇談話摘要提出了如下意見:一、個別委員提法不妥,對政府的批評不準確;二、負責審稿的秘書長吳萬順把關不嚴,沒有盡職;三、扣發尚未發出的報紙,收回已發的全部報紙。隨之,汪之曰打電話向黃心剛告訴了臨時主席會議的三項決定,並徵求他還有什麼意見。黃心剛尊重政協的決定。

  當日,報社截留了發往各縣、鄉的報紙,又派出20名發行人員,10名編採人員沿金都市南北東西4條大街,24條小街挨門收報。所到之處,聽到的儘是責罵之聲。許多群眾說:「你們說清楚,這張報錯在哪裡,說出了,就拿走。」有的卻說:「他們為什麼這麼害怕群眾的意見?說明他們心裡有鬼,害怕別人說實話,說真話。」收報事件,在金都掀起軒然大波,人們爭相傳閱,街頭巷尾無處不在議論,有的讀者甚至打電話責問報社,表示強烈不滿。

  3月29日,讀者們收到重印的28日的報紙,由一篇會議側記頂替了韋長青、陸海昆兩委員的發言摘要。

  《中國××報》一上金都市,人們奔走相告,爭相傳閱。有的竟然複印了好幾張,送朋友傳閱。一篇文章猶如一發重頭炸彈,一下子把金都擊得浪花飛濺,沸沸揚揚。

  林家偉看完了全部報導,覺得寫得公正客觀,就是有些平。甚或,還有一點導向上的偏差,用「壓制新聞批評」而掩蓋了「為什麼這麼害怕批評。」前者抓的是表面,後者才能引發實質。「壓制」,只能表明領導工作方法上的粗暴,行為上的「專橫」;而「害怕」反映的卻是心虛、膽怯以及意識形態里的東西。也許大報的記者不願意把問題搞得太複雜了,只注意到了新聞本身,而沒有留意新聞背後的新聞。不過,就此一下,恐怕黃心剛的市長也不會當長的。但是,報導並沒有到此為止。中午,林家偉接到了向濤的電話,向濤說,第二篇報導傳真剛發走,力度很大。林家偉說,北京的記者打算要住多久?向清說說不準,剛開始,他們與黃市長的關係鬧得很僵。第一篇報導刊發後,黃市長一下軟下來了,登門向北京記者作了自我批評,關係才有些緩和。林家偉說,在這件事上,你不要太出頭露面了,不要讓他們誤認為這些都是你操作的,這樣對你不太好。向濤說,這我知道,他們也怕給我帶來麻煩,只是打個電話通通氣。

  這是一個敏感的季節。誰要是不慎被捲入其中,也許就會變成權力之爭的一件犧牲品。

  這幾天,報社裡的氣氛也有些異樣,明明聽到編輯部、記者部的大辦公室里說說笑笑地大談收報的見聞,領導一出現,談笑馬上戛然而止。明明聽到他們大談北京記者到市政府去多麼厲害,但他們單獨相遇的時候,隻字不提。儘管如此,林家偉卻從這異樣的氣氛中感受到了一種不太異樣的東西,那就是他從許多人的目光里感到了一種微妙的討好與親近。然而,當他一旦捕捉到了那瞬間的討好與親近的目光時,就馬上迴避開了,他不想把自己捲入其中。

  下午,林家偉正在辦公,辦公室主任方向明拎著幾條煙和兩袋茶葉進來放在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林總,這是幾條招待用煙,您放著用。」

  林家偉有點納悶,通常只有王一飛才有這種特權,他當了三四年副總,從來還沒有受過如此待遇,不覺奇怪,想弄個究竟,就問:「這是王總的意思,還是你的主張?」

  方向明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平時你這裡來的客人也很多,茶煙都是用你自己的來招待,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這次,是我自作主張多進了幾條,王總要是不過問也便罷,要是過問,責任我承擔了,沒你的事。」

  林家偉看了一眼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煙,估計有四條。心想,既然你已表白無能為之,何苦又要為我承擔責任,不知葫蘆里究竟賣的哪門子藥,就說:「看你,何苦來著,不要為幾條煙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你還是拿回去吧。」

  林家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很留意地觀察了一下方向明的表情。起初,他的臉上不易察覺地湧起了一縷尷尬的難色,但那尷尬並沒停留多久,就很快地從他臉上滑過,隨之被一種牽強的笑代替了,期間的轉換很是自然。林家偉於是便想,人們都說方向明城府深工於心計,就憑這一點,足見此人功夫老道。

  方向明卻笑呵呵地說:「林總,你讓我拿去這不是指責我這個辦公室主任沒有當好嗎?我明白有些事兒對你不公,我這當下屬的沒有盡到責任,是有難處的呀,還望林總多多包涵。」

  林家偉寬厚地笑了笑,心想,俗語云: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明明來討好我,如果我再繼續給他難堪,不亞於把一個可以結為同盟的人推向了彼岸,使自己少了一個面子上過得去的人,而多了一個對立面。這樣繼續下去,就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這樣一想,便有點語重心長地說:「向明,以後別為難自己了,王總編怎麼規定的就怎麼辦,這樣對我們誰都好。」

  方向明點了點頭,卻有點激動地說:「林總,你太善解人意了,能體諒下屬的苦衷,如果領導都像你這樣,我們當下屬的就是為你牽馬墜鐙也心甘情願。」

  林家偉一聽這些恭維的話就感到頭皮有些發麻,但又不便駁他的面子,就打斷他的話說:「向明,你說這個話就見外了,現在報社裡正缺一位主管經營的副總編,憑你的能力與資力,也該填補這一位置了,何苦說這樣見外的話,不怕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

  方向明頓時雙目點漆般的明亮了起來,但話卻說得極為機智:「林總,我就盼望你哪一天能當上一把手才好哩,你要是成了一把手,也許我還有望,要是他,哼!一個副手他都不想要,何況兩個?他巴不得權力越集中越好。」

  林家偉覺得方向明的這句話點到了要害上,但方向明畢竟是王一飛的人,他不便與他深談這個話題,就只好打著哈哈避重就輕道:「哪裡?哪裡?現在這個位置我已經滿足了,就是給我一個總編的位置,我怕也不如他幹得好。」

  林家偉就是這樣婉轉地迴避了那個很敏感的話題。

  待方向明告辭而去,他便覺得此人嗅覺真是太靈敏了,難道他也預感到了王一飛的危機?否則,怎能反戈一擊?

  人真是太可怕。而最可怕的,莫過於自己最親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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