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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13:19
作者: 唐達天
林家偉翻過日曆,立刻被背面的一段話吸引住了。
那段話的標題是《美國人的一輩子》,正文是這樣一段話:
美國記者曾做過一個有趣的統計。他們選擇一對每天工作8小時,每周工作5天的典型靠工資收入的年輕夫婦作為調查對象,以他們一周生活為基礎進行類推,再折合成年數。假如一個人的壽命為72年,那麼:
1、體育、看戲、看電影、看電視等娛樂活動8年;
2、饒舌4年(女子有的還要加1年);
3、打電話1年;
4、吃飯6年;
5、等人3年;
6、打扮5年(女人可能多花費一倍以上);
7、睡覺20年;
8、生病3年;
9、讀書3年;
10、旅行5年;
11、工作14年。
林家偉粗略算了一下,這11條的時間加起來正好72年。想想,要是真的把人生這麼切割開來,實在太沒有意思了,就好比把一個完整的人解肢,就失去了他的完整與美感。
林家偉正想得奇妙。電話鈴響了。他就不由得聯想起美國人一生打電話所耗費的一年時間絕對不準確,至少要比吃飯花費的時間多。他現在四十來歲,使用電話最多不超過12年的歷史,其中獨自享有一部電話的時間才5年,估計泡在電話上的時間起碼有1年。這樣算來,一輩子何止1年?
林家偉接起電話,一聽是豆豆的,心裡頓時激起波瀾。
他和豆豆至少有二十多天沒有見面了。雖說有電話來往,但一旦他提出要與她約個時間聚一聚,豆豆就推說忙,過一陣再說。這便使林家偉十分沮喪,情緒一落千丈,幹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在成熟男人林家偉的感情世界裡,豆豆是他的唯一。要是時間一長見不到豆豆,他就感到煩躁不安,身體不適。林家偉有時看動物世界,看到雄性動物發情時尋不到適合的雌性動物得以發泄時,那種暴戾乖張的樣子就覺得十分像他,不覺好笑,人與動物有時竟有驚人的相似。林家偉往往在這個與動物有驚人的相似階段內情緒極不穩定,脾氣十分暴躁。往往地,在這個階段內,他對豆豆思念愈切,猜測懷疑也就愈深。他總覺得豆豆除了他之外還有男人。林家偉這樣一想,立刻就把對豆豆的愛化成了滿腔的子彈一起射向了她。然而,一旦當他的傳呼機上出現豆豆的號碼,心又止不住地狂跳不止。
成熟男人林家偉總是在這種不斷地自我傷害中又不斷地自我復原。
這次,他一再告誡自己要對豆豆進行一次冷處理,要儘量表示出一種無所謂的樣子,但到頭來還是沒有到家,最終還是表現出了有所謂的樣子。
豆豆在電話中連「餵」了兩聲,林家偉才勉強應了一聲。
豆豆知道他還在生她的氣,就避重就輕地告訴林家偉說,今天是情人節,我們打算怎麼過?林家偉本來還要玩一陣深沉,一看豆豆把話說到這個分兒上了,就覺得再沒有必要憋勁兒了,這才噢了一聲說,好吧,下午下班後在老地方見。
放下電話,林家偉感到手心裡汗融融的,心裡卻一下子舒展開了。
他點了一支煙,很滋潤地吸了起來。吸了一陣,腦海里仍在徘徊著「情人節」這個概念。心想,這是哪個國家發明的洋節,竟然有這麼大的衝擊力,不到幾年的時間,在具有傳統禮教的中國也風靡開來了。就在這時,忽聽有人敲門,便說了一聲進來。話音剛落,一個娉娉婷婷的人兒便出現在林家偉的眼前,他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他們報社的女記者丁雯。丁雯今天打扮得非常性感,上身穿一件緊身羊絨衣,下身穿一條黑色牛仔褲,給人一種簡潔、明快的感覺,卻把整個的曲線勾勒得咄咄逼人。這時候的丁雯在林家偉的眼裡猶如一篇優美的散文,起伏得有神有韻,跌宕得有秩有序。細細的腰身,豐滿修長的雙腿,飽滿圓潤的臀部,令人賞心悅目。就在這時,他的腦海里猛然冒出一句書本上描寫女人的話:「腰和臀的連接處,可穩穩地放一個絲瓜。」他覺得丁雯的腰和臀的連接處肯定放不下一個絲瓜,但卻凹凸得可愛,倘若真的能放一個絲瓜,恐怕就有些太臃腫了。
丁雯是來給林家偉匯報工作的。丁雯說:「金威皮革加工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的楊老闆讓我給他寫個系列報導,想把他們怎麼爭取港商投資辦廠、產品怎麼打入外省市場,現在資金短缺等反映一下,目的是想讓政府再支持一下。你看這個報導能不能寫?」
對於這家公司的情況林家偉略知一些,他知道這裡頭的情況很複雜,這個公司是黃市長一手扶持辦起來的,但是市財政投了600萬元之後,港商的800萬資金遲遲不到位,於是市委、人大、政協頗多微詞,說是港人只是向我方兜售他們的陳舊設備,並非與我方真心合作。楊老闆現在讓丁雯寫系列報導,無疑是想從輿論上給市政府施加一些壓力,但卻不知這是誰的意思。現在不能排除是黃市長的「旨意」,因為通過社會輿論呼籲,他可變被動為主動。倘若黃市長心灰意冷了,你再呼籲,豈不惹得黃市長不高興,也得罪了市委、人大的人。
林家偉當然不便把這些情況說給丁雯,就說:「這個公司市里有些爭議,發不發系列報導我還拿不準,最好你去請示一下王總編。」
丁雯說:「這點小事你都做不了主,看你這個副總編怎麼當的?」
林家偉就笑笑,心想丁雯一定是被那個名叫楊大光的老闆給收買了,但嘴上卻說:「小心不為錯。主要報導還得王總把把關。」
丁雯悻悻而去。
林家偉的目光如追光燈一樣一直追著丁雯出了門,看那圓屁股兒一扭一扭的,甚是令人疼愛。便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小婊旦兒。」罵完,竟兀自笑了起來。笑他即使罵女人是「婊子」,卻把「子」省了,在後面還拖著個「旦兒」,分明地減輕了惡的成分,增加了對女人的些許疼愛。
林家偉之所以對丁雯恨愛有加,其主要原因是他們有過一次肉體上的交往。否則,也不至於此。林家偉曾不止一次地潛心回味過他與丁雯的那個銷魂的夜晚,但每每回憶起,仿佛在欣賞著一張沒有對準焦距的陳年老照片,給人一種模模糊糊、十分久遠的感覺。
那還是3年前,丁雯在報社實習,林家偉要到邊陽縣去作一個重點報導,丁雯說要跟林家偉一塊兒去學習學習。林家偉覺得同去的還有司機老仇,帶丁雯去也無妨,就答應讓她去。晚上,他們酒喝得遲了,只好住到了邊陽賓館,丁雯單獨住一間,老仇和林家偉住一間。老仇住下不久,他妻子打來電話說,如果方便的話,讓老仇把她的媽媽接到金都來。老仇的岳母家在邊陽縣七岔鄉,七岔與邊陽有八十多公里,顯然,最好的辦法是老仇晚上到丈母娘家去,次日早上趕來,才不耽誤林家偉的時間。老仇把情況說了之後,林家偉說行,你現在就去,明早八點趕來。
老仇走後,林家偉就感到有些空寂,正翻著電話號碼簿,想給熟人打個電話,就聽見有人敲門,他便隨聲說了一聲進來。沒想到進來的是丁雯。
丁雯說:「老仇到哪裡去了。」
林家偉說:「到他老丈母家去了。」
丁雯說:「你好像要打電話,跟人約會,是嗎?」
林家偉說:「閒著無聊,想找個熟人打電話聊聊天,你來了就不打了。」
丁雯就笑著說:「我進來是不是妨礙你?」
林家偉說:「不會的,你坐呀,老站著幹嗎?」說著笑了笑。
丁雯說:「你領導不發話,我敢坐嗎?」
林家偉一聽這話就覺得丁雯很有韻味,說話太機智,便說:「我發話今晚不讓你睡,你還一宿不睡?」
丁雯說:「你不讓我睡我就不睡。」
林家偉略將此話一延伸,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丁雯也覺得不好意思,忍不住笑起來。這麼一笑,房間的空氣一下子變得輕鬆活躍了。
丁雯說:「林總,我到報社快1年了,怎麼沒有見過你的夫人,她在哪兒上班?」
林家偉說:「在商店裡當會計。」
丁雯說:「看你這麼有才氣,又有風度,你的夫人肯定很漂亮。」
林家偉說:「哪裡?我老婆本來就一般化,現在到了中年,就更不成型了。」
丁雯就哧哧笑了起來。說:「不成型成啥?」
林家偉說:「不成型就是沒有形狀了。就比如說,腰呀、臀呀……,不說不說了,你小姑娘不懂。」
丁雯放聲笑了起來,說:「我怎麼不懂。你們這些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沒有一個不喜新厭舊的。」
林家偉說:「太絕對了吧?我就不是。」
丁雯說:「你不是,是因為你不敢承認。」
林家偉心裡一驚,覺得這個女孩太敏銳了。
丁雯又說:「其實你們這一代活得也夠可憐的。年輕談戀愛時,沒有條件,更不具備膽量做婚前試驗,馬馬虎虎像給父母完成任務似的就結了婚。婚後,才覺得不太適合,想退貨,又沒有勇氣退,就一直湊合著過。到了中年,事業有成了,夫妻之間的差距也就越來越拉大了,就更沒有勇氣提出退貨了,怕因此影響了你們的前途,甚至擔心會丟了烏紗帽。」說到這裡,丁雯頓了一下。「不知我說的是不是實情?當然,我是泛指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的,並不是說我們的林總。」
林家偉聽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借著這爽朗的大笑,掩飾了他的窘迫,釀造了他的下文:「精彩,實在太精彩了!又是婚前試驗,又是退貨。丁雯,我算是重新認識你了。」林家偉說的是真話。在他固有的意識中,認為像丁雯這樣的女孩就應該像一個生瓜蛋一般,根本不會、也不可能把觸角伸到他們這一茬人中,並且分析得這麼透徹明了。這無疑拉近了他倆的距離,也使他對丁雯更加高看了。
丁雯說:「你光誇獎我,卻忽視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
林家偉說:「什麼實質性的問題?」
丁雯說:「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林家偉說:「有道理。」
丁雯說:「這就意味著說,你也承認你的婚姻不幸?」
林家偉覺得丁雯太咄咄逼人了,就用笑來代替回答。
丁雯說:「平時我們談的都是工作,今天就放鬆一些,談談生活,談談家庭何妨?」
他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很愉快,越談也就越放鬆了。
晚上睡下,林家偉原本平靜的心態被丁雯的那些話激活了,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的確,他的家庭生活,正如丁雯描繪的那樣,家庭只是個形式,是一個虛設的樣子,內容空洞,愛情早已死亡。在他剛剛結婚的那陣子,妻子張桂花總是以城裡人的姿態嫌他是農村人,嫌他家貧。到後來生了孩子,妻子又嫌他沒本事,經常夸誰誰誰的丈夫多能幹,年輕輕的就當了科長,家裡缺啥有啥,日子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誰誰誰的老公聰明能幹,承包了廠子,花起錢大把大把地向外出,哪像我們這個寒酸樣?云云。林家偉聽這些話聽得耳朵上起了老繭,聽得越來越怕回家,越來越不想見張桂花。然而,為了過日子,又不得不忍氣吞聲,誰叫自己家底兒薄?誰叫自己是農村出來的?誰叫自己要了城裡人張桂花?後來,他當上了新聞科的副科長、科長,又當上了日報社副總編,張桂花才不再用那些足以殺傷男人的話刺他了。然而,這已經晚了。因為傷口雖說癒合了,卻常常在化膿,這就潛藏了日後的危機。
朦朧間,電話鈴響了。林家偉抓起電話,原來是丁雯打來的。
丁雯說:「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林家偉說:「沒關係,還沒睡?」
丁雯說:「我……害怕,一個人……不敢睡。」
林家偉一聽,心裡咚咚地跳了起來。靜靜的夜晚床頭飄灑著月光,聽著這輕柔的富有磁性的女孩的電話,溫馨得讓人戰慄,令人神迷。
林家偉說:「那……怎麼辦?」
丁雯說:「要不,我到你房裡坐一坐?」
林家偉幾乎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他急忙穿上了衣服,打開門,丁雯已經等候在門前了。丁雯像個魚兒一樣滑進屋裡:「打攪了,真不好意思。」
林家偉說:「沒……沒關係。」
丁雯順手關閉了燈,說:「你睡吧,我就在旁邊的床上躺一躺。屋裡有個人,我就不怕了。」
林家偉說:「女孩就是膽小,這可能是天生的。」
黑暗裡,只聽到丁雯發出了輕輕的笑聲,當然是聽起來很優美的那種笑聲。
林家偉和衣躺在了床上,輾轉反側,卻怎麼也睡不著。聽著靜夜裡丁雯的呼吸聲,令他心旌蕩漾。
丁雯說:「睡不著?」
林家偉說:「就是。你不怕了,我卻睡不著了。」
丁雯就笑著說:「你呀,真像個柳下惠。」
林家偉的天門頓開,一旦失去了種種顧慮,血液便像電波一樣忽地從腳底板湧上了大腦。他猛然坐了起來說:「我怎麼是柳下惠,那是神人,我是凡人。」
說著,就摸到丁雯的床上來。
丁雯說:「我還以為你不是個男人。」
林家偉竊笑著回答:「那我就讓你試一試,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個男人?」說著就勢摟住她……然而,事隔不久,林家偉才明白那完全是一個陷阱,是一場騙局。
不幾天,總編王一飛找他來商量,想調丁雯來報社,看他有什麼意見。他幾乎不假思索地講了丁雯的許多優點,並同意調報社來。於是報社打報告,宣傳部加注意見,組織部下文,就將丁雯調進了報社。一個中文系的自費生,幾乎沒有費多少周折就進了堂堂的金都日報社,這足見丁雯是多麼地會來事。
在以後的歲月里,林家偉幾次尋找機會想同丁雯重溫一下舊情,然而,丁雯總是找一些藉口滑了過去。到後來,當他聽到丁雯與總編王一飛的一些議論後,才恍然大悟,埋怨自己怎麼這麼蠢?被這黃毛丫頭賣了,還在偷偷地樂著。同時,他也更加清楚,丁雯絕對是一個不一般的女人。
此後,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認識了豆豆,豆豆的青春靚麗絕不亞於丁雯。他從豆豆那裡找到了在丁雯那裡的失落,使他空寂的心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故而,他對丁雯從此死了心,只是倆人在一起的時候,偶爾也動一動心,開一些調侃性的玩笑,僅此而已。他知道,即使有那種可能,他也不會的,除了男人的自尊,還有政治的需要,他不願意由此讓王一飛對他有看法,從而影響了一二把手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