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4-10-03 20:50:49
作者: 王松
金尾巴聽茂根說才知道,二泉病了。
金尾巴已經看出來,那天晚上吃飯時,二泉坐在旁邊一直沒太說話。
二泉幾天前剛辦了一件錯事。一個人辦錯事,這感覺就像丟東西,不在東西大小,只是覺著沮喪,怎麼想怎麼彆扭。前些天的那個晚上,金桐忽然打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先說沒什麼事,接著又說,今年雨水大,蛤蟆也多,吵得人睡不著。然後沒再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當時二泉拿著手機,愣了半天還沒回過神來。但事後再想,才明白了。金桐當時在電話里說沒什麼事,其實真正的意思還是有事。然後她說,今年雨水大,蛤蟆也多,吵得人睡不著。二泉想,其實她真正要說的,或者說,真正想讓二泉知道的,也就是這個睡不著。但她在這個晚上為什麼睡不著呢,也就應該不言而喻了。
二泉這一想,心裡登時一暖。
就在這時,正好有個機會,應該說也是個藉口。自從對岸的「二侉子」不來了,這邊的「胖丫頭」一直悶悶不樂,也不好好吃食了。而最讓二泉奇怪的是,「二侉子」在這兒的那些天,整天跟「胖丫頭」在一塊兒廝磨,它卻始終沒動靜。後來代替「二侉子」的這頭種公豬過來,沒多久,就讓這邊的幾頭母豬都懷上了,可唯獨「胖丫頭」,卻死活不讓它近身,一近身就又叫又咬。後來金桐讓「阿慶嫂」把這頭種豬接回去,覺得「胖丫頭」還行,不配種可惜了,就又把「二侉子」送過來。這回「二侉子」在這邊待幾天,配是配上了,可成功沒成功還是不知道。也就在這時,「阿慶嫂」打來電話,說金桐問,「二侉子」這回在這邊配沒配上,要是配上了,就來把它接回去。二泉一聽,心裡就動了一下。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應該是個機會,接著就想,金桐讓「阿慶嫂」打這個電話,是不是也想讓自己親自把「二侉子」送過去呢。這一想,就在電話里說,你們別接了,我送過去吧。
二泉想的是,借送「二侉子」這機會,索性就跟金桐把這事挑開了。既然自己跟金桐的這段事已是公開的秘密,也就早該挑開了,再不挑開,就得有人說,自己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於是這天上午,他故意沒找茂根的飼料廠要車。這時養豬場已經有幾個工人。他就叫了兩個人,幫自己把「二侉子」的兩條前腿和兩條後腿都綁上,中間穿了一根槓子,抬到河邊的渡船上。這樣過了河,又一直抬到金桐的「順心養豬場」,才讓這兩個工人回去了。「阿慶嫂」聞聲出來,一看就笑了,說,我們可是去那邊幫忙的啊,怎麼能這麼對待我們,還繩捆索綁的?二泉聽這不像好話,趕緊把「二侉子」四條腿上的繩子鬆開,弄到欄里。然後又磨磨蹭蹭的,好像還不想走。「阿慶嫂」已看出來,抿嘴一笑,就轉身進去了。一會兒,金桐出來了。金桐好像正寫什麼,手裡拿著筆,一見二泉問,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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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泉的臉一下紅了,吭哧了一下說,就想,當面謝你一下。
金桐眨眼看看他,謝啥?
二泉說,從一開始,你就幫我,現在又這樣,還一直沒正式道過謝。
金桐笑了,我當為啥呢,這不叫事兒。
二泉這時已看見,「阿慶嫂」正在不遠處朝這邊瞄著,就趕緊說,我,回去了。
金桐說,我送送你吧。
二泉就轉身從豬場出來了。由於走得太快,一下把金桐甩在了後面。金桐在他身後笑著說,你要去趕火車啊,這是讓我送你,還是讓我追你啊,要這麼追,我就回去了。
二泉這時已來到外面,看看四周沒人,才站住了,轉身說,你回吧。
金桐看他一眼,你好像,還有話說?
二泉的臉一下又紅了,嗯嗯了兩聲說,其實,有句話,早就想說。
金桐說,好啊,那現在就說吧。
二泉又卡住了,悶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說,就是想,向你道個歉。
金桐好像沒聽懂,道啥歉?
二泉說,當年在學校,我,傷過你。
金桐看看二泉,沒說話。
二泉說,可我,當時,不是有意的。
金桐忽然笑了,你說的這都是啥時候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二泉慢慢抬起頭,盯著金桐。
金桐立刻把臉轉開了。
二泉對金桐說這樣的話,是茂根給出的主意。幾天前,茂根來河邊的土屋看二泉,見他臉色蠟黃,人也瘦了,就說,這都啥年月了,還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啊,有話一邁腳就過去了,多少話不能說啊,幹嗎這麼悶著折騰自己。然後又說,現在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說這話的契機,一定要有一個合適的機會。接著,就為二泉設計了這一套話。當時二泉聽了還有些猶豫,覺得這樣事先編好一套說詞,是不是太動心計了。但茂根不這麼看。他認為該動心計的時候就得動一點心計,關鍵要看這心計是不是善意的。況且這樣說,一是顯示真誠,這個道歉發自肺腑,實心實意,二是借這機會,也把自己那個時候的心境和家裡的處境跟金桐解釋一下,讓她理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現在對她這樣說,也就把兩人的關係一下子不言而喻地直接切入到這個性質上來,這樣也就省去許多環節,只要再續前緣就是了。茂根很有把握地說,只要把這番話對她了,你倆也就滿天的雲彩都散了。
這回來這邊送「二侉子」,正好是一個機會。可沒想到,金桐聽了二泉的這些話,卻是這樣的反應,她說,這都是啥時候的事了,早就忘了。這樣說的意思,顯然是不想承認過去,或者乾脆說,就是拒絕,當然,拒絕承認過去的事,也就等於說是沒有前緣,既然沒有前緣也就談不到再續什麼。二泉感覺自己像是突然被扔在了半道兒上,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時,金桐又說,我聽說了,你的豬場已經有十來個工人了。
二泉說,是,昨天又多了一個,有十一個人了。
金桐說,好啊,你的豬場以後會越來越大。
二泉這時已不想再說話了,又沖金桐笑了一下,這,真得感謝你。
說完,點了下頭,就趕緊朝渡口那邊去了。
二泉回來,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覺得每喘一口氣都要使一下勁。他這時才開始懷疑了,還不是懷疑,看來可以肯定,自己一直以來的判斷都是錯的。一開始引進豬仔的時候,金桐故意刁難了一下,但後來一看她這樣幫自己,就覺得,她當初的刁難不過是因為還沒忘在學校時的那件事,不過是女孩兒成心報復的小心眼兒,後來又這樣幫自己,就說明她當年的想法應該還沒變。尤其後來,茂根給他把每件事都說破了,包括金桐以售後服務的名義幫著建豬舍,在最困難的時候又幫了飼料,也包括「二侉子」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跑過來。二泉一聽,這才恍然明白了,敢情金桐雖然一直不動聲色,其實還有這個心思。但二泉也有顧慮。既然當初是人家主動向自己表示,又被自己拒絕,現在不管怎樣,如果事情還是這麼個事情,也就應該是自己主動去向人家表示,但問題是,現在跟當初已經不一樣了,當初金桐雖然堪稱校花,可自己也是學校的高材生,大家是平等的,現在相差就很懸殊了,如果自己又反過來去向人家主動表示,是不是有功利之嫌,人家會不會多想呢?
促使二泉最後下定決心的,也就是那天夜裡金桐突然打來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二泉想,如果確實是這樣,也就沒必要再顧慮什麼了。
但讓二泉沒料到的是,看來自己想錯了。也正因為前面想錯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判斷失誤。現在看,金桐已根本沒這意思了,她這樣幫自己,僅僅是幫一下而已。
就在這時,張少山又帶來一個壞消息。
張少山這天下午去鎮裡開會時,見到金永年。金永年說,他也是聽兒子長勝說的,最近有人剛給金桐介紹了一個對象,是向家集的,叫向樹良。這向樹良的條件挺好,在天津一家食品企業工作,年薪很高。金永年對張少山說這事時,一邊的嘴角挑著笑,看出有點幸災樂禍。張少山一聽,覺得這消息不會是空穴來風,臉上雖然沒動聲色,心裡卻有些意外。張少山從沒直接問過二泉,但也知道他對金桐的心思,如果這事是真的,對二泉的打擊就太大了。想了想,鎮裡一散會,就直接來獸醫站找長勝。長勝剛去下面出診回來,正洗手換衣服,一聽張少山問這事,有些意外,問他,您是怎麼知道的?
張少山說,剛才在鎮裡開會,聽你爹說的。
長勝聽了皺皺眉,我告訴他了,先別亂說。
張少山說,跟我說,也不算亂說,你就告訴我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勝說,好吧,既然您已知道了,說就說吧。
金長勝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和「阿慶嫂」的事,雖然他爹金永年一直不同意,但也左右不了他,最近還是跟「阿慶嫂」定了婚。金長勝這幾年經常來金桐的「順心養豬場」,對這邊的事也總是很上心,「阿慶嫂」一直都看在眼裡,也就知道,金長勝曾有要追金桐的意思,只是對岸還有個二泉攪和著,金長勝最後才只好作罷。於是兩人定婚時,「阿慶嫂」就問金長勝,是不是有這回事。金長勝倒也磊落,坦然承認,自己確實這麼想過。但又說,誰還沒有過年輕的時候,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這事說完也就完了,但「阿慶嫂」這人單是一個思路,她的想法總跟別人擰著。聽金長勝這一說,就認為他這次失敗是敗在了二泉的手裡,加上也一直看著二泉不順眼,覺得他是打狗棍子綁菜刀,窮橫。這回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要為自己的老公出這口惡氣。要出這惡氣當然容易,既然當初自己的老公沒追上金桐,他二泉也別想追上。於是,就故意給金桐介紹了一個男朋友。這男朋友是「阿慶嫂」娘家那邊的一個表哥,大專學歷,當初學的是食品專業,畢業後在天津的一家食品企業工作,工資也不低。但現在不想幹了,正打算回鄉來,自己辦一個食品加工廠。
顯然,這樣條件的年輕人,應該說確實具有一定的殺傷力。張少山一聽金長勝說,當時雖沒說話,心裡也挺生氣。他氣,是氣這「阿慶嫂」。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個婚。「阿慶嫂」這麼做當然不為過,但也不能成一家敗一家,這事兒沒有這麼幹的。
張少山回來的路上想來想去,覺得這事不能瞞著二泉,還是得及時告訴他。二泉的脾氣跟金尾巴和金毛兒那些人不一樣。那些人遇上彆扭事兒,可以喝酒,可以鬧,一喝一鬧,心裡再怎麼彆扭也就都發散出去了。但二泉不行,他不喝,也不鬧,就一個人悶著,使勁彆扭,這就最要命,不光傷身,也誤事。現在好好兒的一個養豬場,已經辦成了這樣,眼下又已經有了這些工人,這就不光是他自己的事了,還得為這個企業負責。
張少山這樣想好,一回來就對二泉說了。
二泉一聽,只是淡淡地說,隨緣吧。
張少山看看他,你,真這麼想?
二泉說,真這麼想。
張少山聽出來,他這話說得有些勉強。
果然,沒過兩天,二泉和「胖丫頭」就都病了。